桃戈被司馬道子拉著回了書房,司馬道子轉身關門那一霎,她分明看見了劉氏望著她時,那滿目的恨意,淒厲如鬼怪妖魔,驚悚如魑魅魍魎,叫桃戈僅看那一眼,便不由得哆嗦了一番。
司馬道子回過身,便要朝書案走去,桃戈也轉身望著他,問道︰「她怎麼了?」
「沒事,」司馬道子言語間略顯冷淡,桃戈有所察覺,自然不明所以,便又略帶試探的問道︰「你臉色不太好,可是怪我方才在陛下跟前失禮?」
「不是,」司馬道子回身與她相視,道︰「素素,你多心了。」
听他如此喚她,桃戈頗是不適,卻也不曾說什麼,她長吁,道︰「我听聞陛下是暴君,向來凶殘暴戾,今日一見,他似乎也沒有那麼壞,倒是挺溫和的。」
司馬道子听言微微蹙眉,桃戈絲毫沒有察覺,繼而又道︰「就像我原先從說書人口中听來的,說……」
未等桃戈說罷,司馬道子便打斷,道︰「素素,有些人,並非你看到的這般簡單,你莫要被他們騙了去,就如桓伊。」
桃戈原是想告訴他,她從說書人口中听聞他是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之人,可如今親身相處,卻覺得他也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
不曾想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這便也算了,偏偏他又將桓伊說了一通。
如此三番兩次的詆毀桓伊,桃戈自然氣不過,微怒道︰「你與桓伊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如此說他,一回便罷了,偏偏回回都說!」
「你可知他……」這回司馬道子要解釋,桃戈也急著打斷他,平靜道︰「你不要說了,我不想知道。」
她竟說這話,她分明知道司馬道子要說什麼,也定知道司馬道子到底是怎麼尋到她的蹤跡的。
是了,有些事情,就算旁人不說,她這心里頭也清楚,只是她太看重友情,太珍惜桓伊,便一直假裝毫不知情。
司馬道子听出了她話里的意思,微愣,桃戈抬眸望著他,神情極是認真,她淡淡道︰「我不過是你府上的客人,有些事情,你無需叫我知道。」
桃戈頓了頓,又道:「對了,我還是回南苑住著吧。畢竟男女有別,更有主客之分,我若是住在這里,即便不是與你同屋,恐怕也免不了招來閑言碎語。」
話音落下,書房里獨留靜謐,他們二人相視不語,這時茹千秋在外叩門,道︰「王爺,陶生來了。」
司馬道子回過神來,朝門口望了一眼,道︰「喚他進來吧。」
桃戈原本並不知茹千秋口中的陶生便是陶淵明,只是有客人至此,她理應回避,是以待司馬道子說罷,她便轉身朝門口走去,開了門方才見陶淵明怔怔的站在門外,怔怔的望著她。
「桃戈姑娘……」陶淵明一見著桃戈,轉瞬間心花怒放,臉上也帶著笑意。
彼時見陶淵明,桃戈也是一愣,只是她心里頭不高興,委實不想說話,便只是淡淡的瞧了他一眼,而後便越過他,徑直出了門去。
司馬道子見桃戈那般,以為她這是氣走了,而今便既是惋惜又略是吃味。
原來她竟如此在乎桓伊……
陶淵明直至目送桃戈走了,他方才回神,只是仍顯得呆頭呆腦,轉身來走至司馬道子跟前,躬身行禮,喚道︰「王爺。」
「又是來提親的?」
司馬道子知道他對桃戈的心思,如今每次見到他,便不如以往那般親切和善,連說話的語氣也淡了幾分。
「不是,王爺,您誤會了。」陶淵明言語間略顯怯怯。
說來也怪,他出身士族大家,自幼便有一身風骨,素來灑月兌不羈,可每提及桃戈,他便有些拘束。
司馬道子並不急著接話,反而是不緊不慢的走至書案前坐下,方才問道︰「那此回過來,為了何事?」
「在下是為彭澤縣令一事而來。」
司馬道子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道︰「你說吧。」
陶淵明在書房與司馬道子相談甚久,待離開書房,已快到了午膳時候,他才出了離思院,便與蕭氏迎面遇上。
照理說,蕭氏是司馬道子的妾,只是府上的姨娘,陶淵明見了她,本無需行禮,可他自幼與蕭家定了一門親,在他印象中,與他有女圭女圭親的那個是蕭家第七支長房的嫡次女,名喚蕭素,而瑯琊王的這位蕭姨娘,就是蕭家第七支長房的嫡長女,所以,不管他如今有沒有娶了蕭素,也不論蕭素現在到底是死是活,他理應喚蕭氏一聲「阿姐」。
在瑯琊王府,陶淵明與蕭氏踫面不止這一回,蕭氏自也認得他。
遠遠見蕭氏過來,陶淵明便停步躬身施了一禮,喚道︰「蕭姊姊。」
蕭氏卻似乎不大喜歡他,走至他跟前,垂眸望著他,眼神里頭總帶著一些輕蔑與不屑,她本不屑搭理他,可這個陶淵明到底是司馬道子最得意的門生,並非他隨意便能開罪的。
「陶生,」蕭氏面帶微笑,客客氣氣道︰「我說過,素素四年前便已死了,你與她的婚事自然跟著告吹,你每次見我,也不必喚我姊姊。」
陶淵明卻頗是倔強,擰著眉心道︰「我也說過,三小姐與我指月復為婚,這是咱們兩家祖上定下的親事,先祖之意,切不可忤逆,即便三小姐已經過世,那她也是我陶家的人,她的名字,四年前便被刻在陶家的祠堂里。你是亡妻的嫡親姐姐,我自然該喚你一聲姊姊。」
蕭氏無奈笑了,卻笑得僵硬,她只道︰「隨你,」而後便折身離開,朝西苑走去,待走遠了些,方才罵道︰「真是不自量力!」
身後丫鬟緊跟著迎合,道︰「蕭姨娘,婢子瞧這陶生,家道中落,他方才那番話,分明是想叫您記著他的恩情。」
蕭氏冷笑,道︰「這世上想與我蘭陵蕭氏攀親的人多得數不勝數,可想與我蕭家沾親帶故,哪是那麼容易的事,這陶淵明不過是個小小的祭酒,僅憑他這樣低微的官職,還想娶我妹妹,真是笑話!即便如今素素還在世,那主母也斷斷不準這門親事!」
「就是,」丫鬟又諂笑道︰「若要與蕭姨娘攀上親戚,怎麼說也得食邑三千戶才行!」
這主僕二人當真是一條心!
回了西苑,便見劉氏拿著剪刀在院中剪花,看來雖心不在焉,可對著花枝,下手卻是不輕。
蕭氏听說了今日的事,自然要落井下石,于是翩然走近,道︰「喲,姐姐這是怎麼了,瞧瞧這花兒還沒開呢,怕是要叫姐姐給糟蹋了。」
劉氏剜了她一眼,並不言語,蕭氏見勢,又譏諷道︰「听聞姐姐方才挨了王爺訓斥,妹妹起先還不信,而今見姐姐這般,看來還是真的。」
「妹妹這消息真是靈通,」劉氏側身將剪刀給了周媼,而後又道︰「你到底是養了多少條狗,咱們府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全知道了。」
「瞧姐姐這話說得,妹妹不過是想關心姐姐一番,怎麼什麼事情,到姐姐這兒,就都成壞事了。」
劉氏冷哼一聲,卻不接話,蕭氏又道︰「我听聞王爺是為了那個桃戈,才訓斥了姐姐,我听著,怕是不至于吧,那個桃戈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哪兒來那麼大的本事。」
「怎麼妹妹也想見識見識那個小賤人的手段?」劉氏冷噗。
蕭氏也噗笑,「叫姐姐這麼一說,我倒是真想去瞧瞧她到底有什麼狐媚手段,能把王爺迷得神魂顛倒,連姐姐都因她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