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戈追上子霽與宛平,同她一起往未央前殿趕去,豈知走至離未央前殿不遠之處,子霽臉色驟變,微微弓著身子,兩手捧著肚子,緊緊皺著眉,一副極痛苦的樣子。
桃戈見她這般,自是暗自竊喜,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當真是要生了。
宛平連忙將子霽緊緊攙扶著,慌里慌張的喚道:「美人,美人,你怎麼了……」
桃戈亦是扶著她,故作略顯驚詫的說道:「這該不是要生了?」
她說罷,子霽便掙扎著說道:「我肚子好痛。」
「是了,一定是要生了,」桃戈言罷轉頭看向玉浮,吩咐道:「玉浮,快去請醫婆來。」
「是,」玉浮應了一聲,扭頭就走。
宛平攙扶著子霽,一低頭竟見子霽的衣裙上滲出血跡來,當即是大驚,直道:「血!血!」
桃戈順著她所指低頭看去,果真見有血滲出來,她唯恐這血淌到地上,到時叫人看見了,一時間也不好解釋,更不便處理,旋即道:「快些扶她回宮!」
話音未落,便與宛平二人扶著子霽回了未央前殿。
子霽躺在床榻上,兩手死死揪著肚子上方的衣物,額上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流,身下的血亦是越來越多。
屋子里淨是血腥味,桃戈站在屋子里,四處踱步,她並未生過孩子,也不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時到底該怎麼處理,她雖盼著子霽血崩而死,可也惶恐用了麝香會不會傷到她月復中的孩子。
宛平不停的拿帕子為子霽擦拭額上的汗水,望見被褥上滿是血跡,早已嚇得哭出來,自言自語的催問道:「醫婆怎麼還沒來,怎麼還沒來呀……」
未幾,玉浮領著醫婆至此。
醫婆進了屋子,望見床上的血跡,大驚道:「誒喲,怎麼這麼多血呀,快!」她說著,轉過身看向宛平,道:「快去準備熱水和剪刀來!」
宛平听言急忙轉身出去,醫婆轉向桃戈,道:「婕妤,這里髒,您見不得。」
桃戈自知她要請她出去,便轉頭看了子霽一眼,而後又轉眸看向她,給她使了個眼色。
醫婆自然也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便微微點頭,道:「婕妤,奴婢知道您著急,您還是出去等著吧。」
桃戈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便轉身帶著玉浮一同出去。
待玉浮關上了門,醫婆便背對著子霽,面朝著圓桌,自袖中掏出一包細細碎碎的藥材來,倒進茶盅里頭,而後便往那茶盅里頭注入茶水。
這是附子,附子大辛大熱,藥性峻烈,有回陽救逆,溫補脾腎,散寒止痛之效,雖溫陽逐寒,卻是有毒之物。辛熱燥烈,易傷陰動火,因此,陰虛陽盛之人切忌服用,對于孕婦,更是大忌。
西漢宣帝時,劉病已的皇後許平君生產,女醫淳于衍听服霍夫人之命,要在許平君生產之時下毒害她,淳于衍便是用附子藥害死許平君的。
婦人生產乃是九死一生,何況子霽因麝香之效,本就體虛,再服下附子藥,更是必死無疑。
倒下茶水,醫婆便端起茶盅輕輕搖晃了幾下,正當此時,宛平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手里頭還勉強拿著剪刀,慌慌張張的說道:「醫婆,熱水來了。」
醫婆道:「把熱水放下,出去喚幾個人進來幫忙。」
「誒,」宛平應了一聲,這便要出去,轉身走了一步,想起醫婆手里頭還端著藥,不禁有些狐疑,便又折回身來問道:「醫婆,你手里頭那是什麼?」
醫婆並不慌張,隨口搪塞道:「這是助產的藥。」
宛平點了點頭,隨即出去喚了幾個人進來。
醫婆端著茶盅,走至床邊,垂首望著子霽,道:「美人,喝下這藥,能減些痛苦。」
子霽肚子與身下皆痛得要命,不斷痛吟,听聞喝了那藥能讓她減輕痛苦,便也沒有多想,微微頷首。
醫婆一手將她扶著坐起身來,另一只手喂她喝下附子藥。
隨後又放她躺平,宮娥將茶盅取走,醫婆這便開始為她接生。
桃戈站在屋外,心里頭也是萬分焦急,站在長廊下左右踱步徘徊,一刻也不曾停過。
耳邊盡是子霽痛苦的叫喊聲,和醫婆說的「美人,用力啊,您要用力啊」之類的言語。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忽然听聞醫婆驚喜的說道:「頭出來了!頭出來了!美人,再加把勁,再加把勁哪!」
再過片刻,終于听到醫婆欣喜說道:「生了!生出來了!」
一聲嬰兒啼哭之聲劃破長空,桃戈松了口氣,連忙低聲吩咐玉浮道:「你快去清暑殿,將此事稟報陛下。」
玉浮答應一聲,這便要去,桃戈想了想,又將她喚住,叮囑道:「你到了清暑殿,切莫說唐美人已生下孩子,只說她快要生了。」
「奴婢明白。」
醫婆抱著孩子,將孩子洗了個干淨,裹上被褥,這便要將孩子抱出去。
這個時候,子霽還清醒著,只是適才生產,委實是要了她大半條命,望見醫婆要把孩子抱走,忙說道:「孩子……孩子……」
只是氣若游絲,聲音亦是微弱,彼時屋中人人都忙著做自己的事情,哪里有人顧得上她,唯獨宛平無意看她一眼,卻見她身下的血流得愈發厲害,頓時驚得手忙腳亂,望見醫婆正要抱著孩子出去,連忙道:「醫婆!你快來看看,美人這是怎麼了,怎麼流這麼多血!」
醫婆轉頭看了一眼,淡淡說道:「她這是血崩了,沒得救了,節哀順變吧。」
她說得雲淡風輕,竟似乎絲毫不在意。
宛平聞言大驚,一時間瞠目結舌,子霽更是驚得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奈何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氣力,只能躺在這里等死。
醫婆說罷,回首正要出去,這時桃戈卻是推門入內,醫婆當即畢恭畢敬的喚:「張婕妤。」
桃戈望著她懷中的孩子,便不由自主的笑出聲,接過孩子抱在懷中,而後方才問醫婆,「是男是女?」
醫婆頓了頓,道:「是個小公主。」
桃戈微怔,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一時間悔恨與惱怒交加,這竟是一個公主,靠著一個公主,她如何能扳倒陳淑媛,如何能把太子擠下儲君之位!
她要的是皇子!是皇子!
一時間屋中靜得可怕,只听子霽費力的喚道:「婕妤……婕妤……」
桃戈听喚被拉回思緒,轉頭看了子霽一眼,而後回首與醫婆笑道:「是公主也不錯。」
說罷,又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本宮要同唐美人敘敘舊。」
話音落下,屋中幾個宮娥陸陸續續出去,醫婆亦是離開,宛平還站在床前,走時一步三回首,總放心不下子霽,走至桃戈身側時又道:「婕妤,美人她……」
未等她說完,桃戈便面無表情的斥道:「出去!」
宛平一驚,怔怔的看著桃戈,唯唯諾諾的應道:「是……」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今日听桃戈一句話,方可保命,子霽將死,她已經沒有人可靠。
待宛平出去,桃戈便走至床前,見子霽可憐巴巴望眼欲穿的看著她,想起四年前,她又何嘗不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真是風水輪流轉。
她垂眸睥睨著她,忽然冷笑出聲,道:「子霽姐姐,你痛麼?」
子霽聞言怔住,她喚她「子霽姐姐」,而非「唐姐姐」,她是桃戈!她是桃戈!
桃戈望見她驚詫的眼神,又不由自主的冷笑一聲,道:「你似乎很驚訝,四年前,你當眾指出我月復中是瑯琊王的孩子之時,我也是這樣驚訝。」
子霽依舊怔怔,桃戈繼續道:「四年前你害我之時,便該想到,你也會有今日。」
「你身上那件衣服,是在麝香茶里煮過的,方才醫婆給你喝的,是附子藥。」
子霽說不出話,唯有瞠目望著她。
桃戈看了懷中的孩子一眼,而後繼續望著她,言道:「子霽姐姐,今日你若死在未央前殿,你這孩子,必定歸我撫養,可我放不下四年前的仇恨,這個小公主,是我仇人的孩子,要我善待她,我做不到。」
「不過,有一個辦法,能讓她擺月兌我,便是讓她陪你一起去死。」
拿孩子來威脅子霽,子霽果然大驚,掙扎著搖頭。
桃戈冷笑,繼而又道:「想要她死,其實很簡單,我只要一松手,她便摔死了,到時連腦漿都流出來,還能像你一樣,全身都是血。」
子霽仍止不住的搖頭,更有幾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你是她的母妃,是生是死,由你來決定,」桃戈說著,又長舒了一口氣,繼續道:「到底是讓她跟在我身邊吃苦受罪呢,還是讓她跟著你一死了之,姐姐可要想清楚了。」
子霽顫抖著身子,開口終于發出聲音,虛弱道:「讓我看她一眼……」
桃戈冷笑出聲,道:「姐姐想看她一眼?」
子霽點頭,桃戈道:「還是別看了,我怕你,舍不得離開人世。」
她說罷,又長舒了一口氣,以威脅的語氣與子霽說道:「姐姐放心吧,我會善待她的,我還會像親生母親一樣待她好,你就放心去吧。」
話音落下,桃戈便取下腰間的帕子,捂住子霽的口鼻,咬牙切齒道:「我還是念著舊情的,至少,我能讓你死得痛快些,」她說話間,竟隱隱有一顆淚珠自臉頰上滾落下來。
子霽已一動也不動,桃戈方才收回手,將手里頭的帕子隨手扔在床榻上。
片刻之後,司馬曜至此。
司馬曜走至未央前殿,遠遠便望見諸多宮娥內監都跪在子霽屋門前,而子霽的屋門緊關著,他預感不妙,連忙推門進屋。
只見桃戈抱著孩子站在床前,低頭面無表情的望著子霽。
果然!她果然死了!
桃戈察覺司馬曜進來,便轉身面向他,喚道:「陛下。」
口中喚著,還不忘微微皺眉。
司馬曜朝床榻走去,只見子霽躺在床上,臉上毫無血色,睡得正是安詳,便不由自主的蹙起眉,輕喚:「子霽。」
說著,又長吸了一口氣,而後輕嘆一聲,轉頭看向周祿,道:「周祿,命中書省擬旨,追封唐美人為淑儀。」
「是,」周祿應了一聲,司馬曜隨後又轉頭看向桃戈懷中的孩子,蹙眉道:「至于這個孩子……」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什麼。
桃戈見勢,暗暗掐了懷中嬰兒一下,懷中嬰兒當即哭出聲來,桃戈便低頭哄著她,道:「寶寶不哭,寶寶乖,不要哭了,你的母妃走了,可你還有我呀,不哭不哭了。」
懷中嬰兒恰好止住哭聲,想來是桃戈掐得輕。
司馬曜見那孩子被桃戈一哄便不再哭了,心里頭便泛起了一絲喜悅,微微一笑,桃戈這時抬起頭看向他,笑道:「陛下,臣妾喜歡這個孩子。」
司馬曜聞言收住笑意,連忙點頭,道:「好,那就歸張婕妤撫養。」
周祿又點頭應了一聲。
司馬曜說著,便朝桃戈走去,自她懷中抱起孩子,笑道:「這個孩子……」他說著,抬眼看著桃戈,意在問她孩子是男是女。
桃戈自知他的意思,明媚笑道:「是個小公主。」
司馬曜笑著點了點頭,他雖期盼子霽為他生下一個皇子,可如今這個孩子已歸桃戈撫養,即便是個公主,他也喜愛極了。
桃戈伸手故作寵溺的撥了撥小公主的小嘴,笑道:「她適才哭鬧,必定是氣陛下還未賜她名字。」
司馬曜竟像是初為人父一般,呆呆的點頭,道:「嗯,是該有個名字,只是朕今日酒喝得多了,腦子糊涂,取的名字怕是也不好,念安是她的母妃,不如就由念安賜她名字。」
桃戈想了想,道:「依臣妾愚見,不如喚她‘霽月’。」
「霽月?」司馬曜略不解。
桃戈解釋道:「雨過天晴,萬物明淨,意為‘霽月’,」說著,又看了子霽一眼,繼續說道:「她的母妃名為‘子霽’,她喚‘霽月’,臣妾希望,唐美人在天之靈,能多多庇佑她。」
司馬曜點了點頭,道:「听念安的。」
說罷,又看了周祿一眼,示意他小公主名為司馬霽月。
周祿點頭意會。
桃戈而後又看了子霽一眼,而後道:「那唐美人的後事?」
司馬曜不假思索,直接道:「一切從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