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嘶聲力竭,似是滿天的恨意,可他的紅眼眶出賣了他的脆弱。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怎麼可能真的半點不在乎那是他的親生父親!
可那又怎麼樣?
已經死了的人不可能再復活!
設局讓李世寶射殺了七條人命之後,他日夜不得安眠。
他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被抓!
箭矢射殺案落幕。
但沒有誰有破了案的喜氣,連花自來了解了大概來朧去脈之後,也是一陣唏噓。
姚氏並不知曉曾品慧在那晚受到的傷害,在過去一年里,曾品正在努力讓妹妹恢復活潑開朗的同時,他只告訴姚氏,曾品慧被賊人嚇到了,並未實說。
曾品正不想讓那不堪的事實赤]luo]luo地攤在姚氏面前,他想最大限度地保護他全心全意想護著的母親。
然,他終究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
曾品正沒有料想過姚氏會偶爾得知他教李世寶箭術的事情,更暗中跟蹤他目睹了美臨街射殺案!
姚氏說,相較于那個只會將銀兩砸入水仙那個無底洞的夫君,她更在意兩個兒女!
于是那晚姚氏見曾家明與水仙相繼被射殺之後,便悄然回曾家村,她連李浩也被射殺的那一幕也未見到,直到隔日案發,她方知曉還有另一個人被射殺。
美臨街確實是曾家明、水仙、李浩三人被殺的地方,但發現三人陳尸之處卻非原來的案發現場,真正的案發現場在美臨街出口的對口盡頭,也就是那在整個洪沙縣中數最大一條河流的河邊。
河邊有一個死角,正是黑夜風高殺人處的最佳選擇。
總算知道了美臨街箭矢射殺案真正的案發現場了,可已無任何價值。
那晚水仙隨著曾家明出英翠樓後,本來是送往出口那邊的,但曾家明突然說有話要與水仙說,兩人便改了個方向,走到河邊角落商量。
而話的內容竟然是曾家明終于畜得了足夠的銀兩,他要為水仙贖身,並問水仙贖身後可願與他遠走他鄉安頓,平平靜靜地過著平凡安穩的日子。
這樣的好事,水仙當然樂意,只是家中啞母她放心不下。
正在她猶豫之際,李浩來了。
李浩當場便調笑道,莫非水仙約他來,便是為了讓他目睹水仙與曾家明的情深似海?
人當然不可能是水仙約的,而是曾品正搞的鬼,為的只是完成李世寶要清除李浩這個障礙而借水仙之名義約李浩來的。
李浩風流成性,此等夜會的韻事,曾品正算準了他一定不會錯過。
果不其然,李浩當真準時赴死。
陰十七可以相象到那一夜,當曾品正听到自已的父親傾其所有為一個青樓女子贖身,並拋棄他母子三人,帶著這個青樓女子遠走高飛的時候,曾品正是怎樣的一種怒火中燒!
這樣的話,隔得遠些的姚氏並沒有听到。
曾品正如常並未將這些混話說與她知曉,他心中想著自已設局射殺了父親,但在母親心里,還是保存著一點點美好吧。
即便只有一點點,也足夠支撐他的母親在往後沒有他的日子里,繼續生活下去。
射殺完三名死者之後,曾品正與李世寶趁著無人合力裝尸。
再靜候到黎明前,美臨街里的各個青樓的所有人歇下之後,他們便合力拋尸,將三名死者拋到英翠樓前及附近,並還原擺好每個死者死時的姿勢,只是將三名死者列時的面向方向由面向河流改成了面向美臨街的唯一出口。
繼而再沿途回到河流,細心如發的曾品正清理了一路的痕跡,及真正案發現場的血跡及其他可能留下的痕跡。
爾後,曾品正與李世寶便直接過了河流。
當他們回到各自回到家之時,美臨街箭矢射殺案也終于被兩三只意外晨起的小貓發現。
展顏、陰十七坐在捕頭吏房里,花自來一踏入吏房門檻,陰十七便站了起來,展顏也直盯著花自來。
花自來剛自公堂上回來︰「曾品正、李世寶皆讓大人判了個終身監禁!」
毫無意外。
曾品正雖未親手殺人,可他是主謀,李世寶雖是射殺了七條人命的凶手,可他神智不清,且是受了曾品正蠱惑授意,兩人又皆是未行過冠禮的未成年少年。
知縣大人這樣的判決結果,展顏與陰十七皆不感到意外。
展顏看著站著的陰十七,終是道︰
「曾品正不想毀了曾家明在姚氏心中最後的那一絲美好,也不願曾品慧糟受過那樣非人的對待讓姚氏知曉,讓姚氏傷心,可他設局殺了自已的父親與其他六條人命,姚氏僅有他一個兒子,且那般優秀,姚氏對曾品正定然是滿懷希望的,如今他落得個這樣終生不得出牢獄的下場,何嘗不是傷透了姚氏的心?」
是啊,何嘗不是呢?
可倘若再讓曾品正選擇一次,他定然還會這般選擇吧。
他定然還會保留著曾家明在姚氏心中的那一點點美好,也不讓曾品慧的傷口傳染到姚氏心上,只讓姚氏對他一個人失望透頂。
他一個人背負了所有的罪過,所有的怨恨,這是他對父親、母親、妹妹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並在他自已限制的有限人生里完美落幕。
陰十七重新坐回圈椅里︰「他用他的不孝抹去了曾家明的拋妻棄子,淡化了曾品慧的不幸惡夢,為的不過是小心翼翼護著姚氏貧苦一生里那最後的一點螢火,但他應該未曾想過,相較于曾家明的不忠,他的不孝于姚氏而言或許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姚氏在曾家明墳前哭訴著懺悔,她對不起曾家明,沒有教好曾品正……那何嘗不是一種痛到極致的自責。
倘若姚氏知道了真正的真相,那她定然是恨不得挖了曾家明的墳吧。
花自來心中難受,總有一股被什麼絞著心的酸痛之感,他憤憤道︰
「這該死的曾家明!一切罪過皆是因他而起,可現今……現今姚氏居然還到過他墳頭哭著自責,指不定往後還要哭上幾回!」
展顏與陰十七沉默著,誰也沒有接話。
花自來受不了,他腳尖一轉疾步向門口走去,邊走邊嚷嚷著︰
「不行!我一定要告訴姚氏真相,不能讓她再去祭拜那個沒人性的混蛋!更不能再讓她說道曾品正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