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七出廚房後,便直接在院子里與苗村長又閑聊了起來,畢竟離夜半子時約莫還有兩個時辰。
這段時間她得打發了,也看看能不能探一些情況出來。
比如說苗寡婦的右臂。
但苗村長說他不知道,像這樣的婦人瑣事他一個老頭子哪里會曉得。
她想也是,是她唐突了。
苗村長一個長輩老者,怎麼可能曉得孫子輩媳婦那麼隱蔽的事情?
這里不比現代,比基尼的三點式隨處可見,要看到一個人身上有何印記或像痣之類的胎記,除了最為親密的夫妻倆或其生養的父母之外,哪里會讓外人看見?
若真看見了,放在燕國這個朝代,那可是不得了的傷風敗俗之事。
即便有誰真不小心瞧見了,大概也會裝做不知,死也不會說出來。
何W@況苗寡婦已死,便是苗寡婦生前名聲便不怎麼好,但死者為大,再歪心眼的人大概也不會再去壞了一個死人的名聲。
她想到了苗貴,于是趁著泥爐子上的水壺沒水了,她跑到廚房里去裝水。
見到苗貴在洗刷著灶台,陰十七打了聲招呼,便徑自走向水缸,邊拿起瓢子往水壺里裝水邊狀似隨意道︰
「苗大叔,听說苗寡婦被砍下的右臂還有一顆很大的紅痣呢!」
苗貴刷灶台的動作沒有停,像是沒听到似的,繼續沉著穩健地刷著灶台。
只是那刷著灶台的手下力更猛了些,有仇似地能刷掉一層磚皮。
看此情此景。她知道他定然是听到了,且听進心里去了。並有了想法,只是他不願回答。
陰十七閑聊般又道︰「今兒個下午我與我們展捕頭到邊葉村那邊去了。恰好遇到在苗寡婦娘家查案子的花捕快,他說他帶著衙役已在阿里山山腳下的沙土路雨坑里找到了那右臂,我沒回衙門自然也還未見著,听花捕快說那紅痣紅艷艷的,就像剛點上的紅胭脂似的……」
苗貴突然低聲駁了句︰「不可能!」
他這一開口,她的話便自然而然地斷了。
陰十七走近灶台,盯著手上動作停了頭卻仍低垂著保持著刷灶台姿勢的苗貴問︰
「怎麼不可能了?那右臂確實是女子的,且一樣被整條胳膊連著手掌砍下,這鄰近幾個村子也就邊羅村在這個時候出了苗寡婦遇害的一條人命。還是被砍下右臂不知所蹤的。
倘若如苗大叔所言,那右臂不可能是苗寡婦的,那還能是誰的?」
她語氣平穩,問得認真正色,瞎掰掰得理直氣壯。
他不回話,她便執拗地盯著他瞧,腳步更不移開半分,那視線如同被一錘又一錘死死釘在牆上的鐵釘子一般,釘得他漸漸失了沉著穩健。
苗貴慢慢站直了身。他盯著已刷干淨了一大半的灶台,一動不動的。
灶台共有三層,最上層供放著大鐵鍋,此時中間的大鐵鍋早被苗貴移到一旁去。露出底下的放木柴燒火的中間層。
中間層有幾個小洞,供燒完的木柴灰好掉到最下層去,然後再從最下層清理掉木柴灰。
苗貴最先清理掉木柴灰。他的心卻像灶台的第二層那幾個小洞一般,上下漏著風。卷起殘留的極少木柴灰一圈又一圈,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陰十七就站在苗貴左手側面旁邊。她沒有催促,只是盯著他,安靜地等著他想通想說了。
但顯然苗貴並沒有想通,他盯著灶台中間放大鐵鍋的大洞一會,便轉頭又去打了一桶水,想繼續刷洗灶台。
陰十七張了張嘴,看著這樣完全無視執法衙差的苗貴,她拳頭癢癢的,十分想揍人!
苗貴到廚房外的井提上水來後,又回到灶台刷刷刷起來。
陰十七仍站在苗貴身側︰「苗大叔,你是不是覺得沉默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你既然已經說出了那麼一句‘不可能’,那為什麼你不接著說下去?」
她蹲去,微微仰首看著半彎著腰洗刷刷的苗貴︰
「苗寡婦死得冤枉,年紀輕輕死了,生前也受了不少歪曲事實的唾罵,她生前委屈極了,可她半句苦水也沒往外倒,不是她不想倒,而是無處可倒!
苗大叔,難道你想讓她死後也帶著委屈,連個冤也無處伸麼?她滿月復苦水,難道你不想幫幫她,讓她在天之靈早日得已安息麼?」
陰十七一番至情至理的話,苗貴不是不動容。
他動容了,可他不能說。
說了改變不了現況,更會累了苗寡婦連死後都不得安息,還得加上個不守婦德的yin〕婦罪名!
他不能說!
苗貴的動容,她瞧出來了,直覺也告訴她,他定然是有什麼苦衷。
陰十七站起身,她的目光仍舊在苗貴身上,她緊緊盯著︰
「你說我們不可能找到了苗寡婦的右臂,難道她的右臂你知道在哪里?又或者你便是凶手,那右臂實則是你砍下的?」
听到她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質問及誣陷,苗貴已不能再無視陰十七,更不能再對她的話听而不聞。
苗貴側臉看向陰十七。
他還是半彎著腰,手中仍拿著刷灶台用的炊秫,因著最後一下太過用力的原因,用高梁穗做成的炊秫折了好幾根。
陰十七迎著苗貴復雜而又陰測測的目光,咄咄逼人道︰
「莫非是我說錯了不成?還是你有膽做卻沒膽承認!」
苗貴嘴角幾近無的揚起,他站直了身道︰
「陰快手,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凶手,你也知道我定然是知道些什麼,可你不必用這樣的激將法來逼我說。我不是凶手,我不怕什麼。」
他不是凶手。確實不怕什麼,她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最多冠他個最不合作平民獎,再借著手上那麼一點點的權力尋他幾回晦氣!
這,還是可以有的。
以上——她不過想想而已。
陰十七胡亂想了個痛快之後,便淺淺笑開滿面討好︰
「既然苗大叔也承認了知道些什麼,那麼還請苗大叔如實相告,配合衙門盡快查清苗寡婦一案始末,也好盡快捉拿了凶手以慰苗寡婦在天之靈,您說呢?苗大叔?」
見苗貴仍無動于衷,她開始哀聲嘆氣︰
「苗大叔你瞧瞧。我為這件案子可是整日連縣里家中都未回過一次,也不知祖母掛不掛念我?有沒有念叨我是否有餓著?苗大叔不知道,祖母雖不是我的親祖母,可卻是最疼我的!
要是讓她老人家知道我為了查案連晚膳都沒得吃,最後還是苗爺爺、苗大叔好心施舍給我燒餅,否則我必得餓著肚子查案,多慘啊!」
一張俏生生的臉擰成一團,配著嘆息,又配著假意抹了兩抹眼淚。她將個小可憐的形象演得十分到位。
若是對面有面鏡子,她定然得給鏡中的自已按個大寫的贊。
也是被陰十七一會冷沉正色,一會溫笑扮可憐的神情給弄得糊涂了,末了竟是瞧得苗貴笑了出來。還笑罵道︰
「你這古靈精怪的丫頭!怪不得我父親那般喜歡你!」
陰十七咧開嘴︰「嘿嘿!」
苗貴與苗寡婦的事情,其實苗村長多少有點曉得,只是苗貴不曾主動說過。他便也不問。
苗村長總覺得自已兒子的一生過得實在是苦,苗貴若有旁的生趣。只要不涉及殺人放火,他斷然不會插手去管。
于是苗大死後不久。苗村長在得知苗貴似乎對苗寡婦有意時,他還曾想撮合兒子與苗寡婦,卻不料苗寡婦在他的暗示之下表明,她對苗貴無意,只能謝謝他與苗貴的高看了。
苗貴並不知此事,苗村長是私下找的苗寡婦,並未與苗貴提過,正如苗貴也未與他提過自已思慕苗寡婦一般。
苗貴願意說之後,便與陰十七到了院子里,同苗村長共三人齊齊圍坐在扇形桌旁,邊煮水泡茶邊低聲說起苗寡婦。
苗村長家建得離其他房舍要隔開些,左鄰右舍也離了約莫兩丈之外,三人在院子中低聲說起苗寡婦一案來,倒是不怕有人听牆角。
何況陰十七耳力非常好,只要有人敢趴在院牆外偷听,她便能听到動靜。
苗貴听陰十七這般說道之後,才放下心來將自已所知的情況一一道出。
事情要自苗大不幸溺水身亡之後不久說起。
有一回,苗貴干完農活歸家,路過苗寡婦家門前時,正遇上鄰村的一個中年婦人扯著苗寡婦的頭發扯出門來。
苗寡婦嬌小體弱,力氣自然不敵身高體壯她許多的中年婦人,她被扯頭發扯得眼眶滿是淚,卻始終倔著不肯落下淚來。
看著這樣的苗寡婦,苗貴沖動了,他再顧不得自身與苗寡婦的身譽。
而當他不再有所顧忌欲沖上前時,意外狀況發生了。
苗貴低聲道︰「當時我已邁出兩步,再邁前一些,我便能上前阻止那中年婦人欺負苗寡婦的惡行了,可是當我只邁出兩步時,我听到了……」
呲的一聲響,中年婦人將苗寡婦手臂處的長袖上方給撕出一個大口,露出白花花的手臂來。
陰十七問︰「你清楚地看到了?」
苗貴點頭,他眼簾微垂,半邊的神色隱在油燈照不到的陰影里︰
「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右臂上涅了一個‘苗’字,似是剛涅不久,上面除了墨黑的筆劃,還有幾絲血跡,而就是‘苗’字下的‘田’中間卻有一個黑點。
本來我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畢竟我雖只學過那麼幾個字,可非禮勿視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但瞥到這個黑點時,我不由勾起了好奇心,便又瞥了一眼,這一眼讓我確定了,那不是黑點,而是黑痣!」
苗貴話中的「涅」字的意思,在這里形同現代人所說的「刺」字的意思。
涅字,也就是在身上刺字涂墨之意。
苗寡婦右臂上確實刺了個墨黑的‘苗’字,那一小塊皮肉中除了這個字,也有一顆黑痣,苗貴的話證實了她與展顏的推測,那一小塊皮肉的確是自苗寡婦失蹤的右臂中割下來的。
鄰村來的中年婦人惡里惡氣,不僅嘴里髒話不斷,還動手動得絲毫不含糊。
苗貴有心要上前幫忙,可一見苗寡婦已然被扯破了右手袖子,這樣的衣衫不整,他一個男子實在不能再上前,否則不是給苗寡婦幫忙,而是在害她了。
說到這時,陰十七能理解苗貴當時的顧慮,畢竟那中年婦人听著就是一個母老虎這類的狠角色,若是那會苗貴上前幫手,指不定得讓中年婦人再編排出多少難听的污言穢語來。
苗村長也嘆道︰「苗大媳婦苦啊!」
苗村長雖擔著個村長的頭餃,但向來都是有什麼事情人家找上門來讓他處理,他方會出門去主持主持,否則他就是整日整日悶在家里煮水泡茶,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悠然過日。
雖早听說了苗寡婦的不少壞名聲,但他卻不曾听聞過這般找上門來欺負的事情。
這會一听苗貴說及苗寡婦還被扯頭發撕衣衫,苗村長惱了一會,便嘆息著苗寡婦的命苦,更是自從前「苗寡婦」的稱呼改為了「苗大媳婦」。
可見苗村長已然對苗寡婦的印象大有改觀。
苗寡婦被撕壞了手袖之後,苗貴無法再上前幫忙。
但想了想,他也不能袖手旁觀視而不見。
于是苗貴轉而去找了一個與苗寡婦交情算得上不錯的少婦,讓她出面去幫幫被欺負得毫無招架之力的苗寡婦。
那少婦去了。
中年婦人在少婦到苗寡婦家之後一會,便罵罵咧咧地一路走出邊羅村。
苗貴躲在苗寡婦家不遠處,親眼看著少婦扶著頭發披散衣衫凌亂的苗寡婦進了家門後,他才安心地歸了家。
陰十七問苗貴那少婦是誰,苗貴說是住在苗寡婦家附近的鄰居。
一個多時辰,苗貴終于交待完了他所知的所有事情。
陰十七還在理著頭緒,苗村長已開始對苗貴說出他早就知曉了苗貴心思的事情,及他曾私底下找過苗寡婦想撮合兩人一事。
苗貴驚道︰「父親!你怎麼……」
苗村長嘆息道︰「可惜啊,終歸是苗大媳婦命薄,當時若是她應了與你成就好事,那農活必然也再不用她下田去忙活,那便也沒有了這後來的遇害之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