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十娘去忙活之後,苗鐵來到右側里屋房門前,輕輕敲了兩下門後,便隔著房門與鐵子望說道,他白日里去了趟縣里,偶然遇到一個自京都來里的老大夫,他向老大夫說起鐵子望自幼被傷到臉的傷,老大夫說雖有些麻煩,卻並非不能治。
房間里的鐵子望本與往常一般不想搭理喜歡湊上前的苗鐵,可听到苗鐵提及他臉上的傷並非不能治的話時,他心悸動了一下。
京都,也就是燕京。
燕京里來的老大夫應該是了不得的吧?
鐵子望想著心里不由升起了希望。
門外苗鐵的話還在繼續。
苗鐵讓鐵子望開下門,他好跟鐵子望詳細說說這老大夫是如何說道的,又提議或者他們兩人可商議下哪一日一同到縣里去一趟,給老大夫看下鐵子望臉上的傷。
鐵子望終于開了房門——,只開了一條小縫,問苗鐵說的可全是真的?
鐵子望雖只開了條小縫,及問了一句不太相信苗鐵的話,但苗鐵還是高興壞了,這是頭一回鐵子望肯開口與他說話。
苗鐵即時點頭道是真的!
苗鐵又說,鐵子望若是怕屋里的燈太亮,要不他們倆到院子里坐著聊聊,正好這天氣也挺悶的,到院子里還能涼快些!
苗鐵的肯定讓鐵子望心中的希望小苗又茁壯了一點。
自五歲過後,鐵子望帶著殘容活了長達十年的黑暗生活,不是不能見到陽光,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見到陽光。
他總覺得在那樣明媚的陽光里,充滿了對他的譏諷與嘲笑。
鐵子望道︰「當時只覺得或許可以試一試,畢竟這十年來我已經試了很多次,也不在意再試多一次,不同的只是這次帶給我希望的人是除了我父親母親以外的外人……」
只是這個外人,並沒有真的給鐵子望帶來希望,而是帶來的絕望。
在兩人臨踏出堂屋門檻之際,忙活完回堂屋的鐵十娘看到迎面走出來的鐵子望與苗鐵,那時她的臉上盡是驚訝及歡喜。
鐵子望沒有與鐵十娘說苗鐵給他的希望,只默默地與鐵十娘擦肩而過,小聲地說了聲,他與苗鐵在院子里坐著聊會。
鐵十娘忙不迭地應好,滿臉都是笑容。
看著鐵十娘那會笑得連眼角的魚尾紋也笑出來了,鐵子望想著即便這希望是空的,但能看到母親這般為他高興,他還是有收獲的。
到了院子里兩張矮凳上坐下,苗鐵開始與鐵子望說道那老大夫的說詞,全然是苗鐵在說,鐵子望安靜地在听。
什麼家傳密方,什麼京都老大夫,那會鐵子望听得興致高昂,苗鐵講得口沫橫飛。
鐵子望垂氣喪氣︰「都是假的,可當時我卻仿佛能看到明日的太陽底下,我站在田地里與那些與我同齡的少年們一同忙著農活的情景……」
鐵子望在五歲時,因著好奇及男孩兒天性的好動,他在鐵十娘夫妻沒注意的當會,去拿了鐵夾子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塊。
鐵十娘出來見到大火爐旁小鐵子望在做什麼時,當即便驚得魂飛魄散,尖叫著讓小鐵子望趕緊放下兩只小肥手齊合力拿起的鐵夾子。
小鐵子望被鐵十娘這麼一尖叫一嚇,他兩只小肥手一個哆嗦,立刻將鐵夾子夾著的那塊通紅的鐵塊給一下子甩了出去。
不料鐵塊撞到爐壁又反彈了回來,瞬間又砸到小鐵子望的臉上,毀了他左邊的臉。
紅鐵塊燙毀小鐵子望的一半臉,可也就是這一半臉令他此後的人生不再那樣大刺刺地站在陽光底下,不再那樣的與其他同齡的少年在一塊嬉鬧玩耍。
鐵子望左臉傷處紅肉帶著卷邊的紅中帶黑,凹凸不平,自左臉眉毛至下頜,俱是被紅鐵塊燙毀的肌膚。
相較這一邊的不忍直視,鐵子望右臉的肌膚光滑細致,皮膚白皙得不太健康,並不紅潤,是那種長年關在暗處白中帶著點病態的青的那種白皙。
陰十七不知道怎麼安慰鐵子望。
她看著鐵子望這樣一半人一半鬼的臉,難以想象在這十年間,他是怎樣過著那種日伏晝出的日子。
自他的言語神態中,她感受到了他的心里是有多麼渴望陽光,才會那般輕易便信了苗鐵誘他出房間的話,輕易踏出那用于自我防衛自我保護宛若堡壘的房間。
這樣的事情若是放在她前世生活的現代,其實是可以補救的。
整容在現代那可是日漸發達、精益求精的技術,整張臉都可以換了,何況是像鐵子望這樣一半被毀的臉?
他便是想換成明星的臉,也是可以有的。
可惜鐵子望並沒有出生在她前世生活過的那個年代。
陰十七道︰「能冶好你的神醫總是有的,子望,待這些不好的事情過去,我會留意,哪里有神醫可醫治你被毀的那一邊臉……」
她還未保證完,鐵子望卻已看著陰十七搖了搖頭,拒絕她的好意︰
「不必了,即便真的醫治好了,也再沒有能替我高興的人了。」
鐵十娘、葉海皆已遇害,鐵子望在這個世上再沒有旁的親人。
或者該說沾親帶故的親人還是有的,但能像鐵十娘夫妻那般待鐵子望勝過已命的親人,卻是沒有了。
展顏沒有像陰十七與鐵子望那樣悲春傷秋,他問道︰
「子望,剛才在說起苗鐵誘你出房間並帶到院子里閑坐時,你為何會看了十七那樣異常的一眼,是否其中還有旁的緣故?」
對!
陰十七差些忘了!
鐵子望道︰「因為在後來說完關于我被毀半邊臉的醫治之後,苗鐵問起了陰快手。」
問起她?
那個時候陰十七尚未登門造訪苗鐵,問苗鐵夫妻關于案子的一些情況線索,他怎麼會問起她?
陰十七急問︰「他問起我什麼?」
鐵子望道︰「他問我那晚在凹坡地里,有沒有看清楚你在做什麼,我說沒有,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就是不想和他說實話,我不想說我有看到陰快手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動作,最後還好像挺累的,就像病了一樣。」
凹坡地?
陰十七與展顏皆靜默了,這讓兩人同時聯想到了其他。
陰十七問︰「那一晚苗鐵也在凹坡地?」
鐵子望道︰「應該是的,不然我從未說過我在凹坡地遇到陰快手的事情,連父親母親我也是未曾提起過的,他若是當晚不在凹坡地,怎麼會知道我遇到你的事情?」
沒錯,是這個道理。
既然苗鐵當時也在凹坡地,且離得距離還較遠,並看不清楚當時的陰十七在凹坡地做什麼,那麼那晚同時展顏在大道上遇襲一事……
展顏思忖著,過會道︰
「葉奇勝說他後來並沒有再回去清理大道兩旁的現場,可那現場那樣干淨,明顯是被清理過的,隨後我到了邊羅村,並到了凹坡地,而苗鐵那晚也在凹坡地附近出現過……」
他看向陰十七,答案呼之欲出。
陰十七明白展顏的意思︰「清理大道現場的人應該就是苗鐵!」
展顏點頭︰「應是如此。」
可當時無論是陰十七、展顏、鐵子望,三人誰都沒有發現苗鐵的到場。
若是展顏與苗鐵同時在凹坡地的附近,展顏不可能半點察覺都沒有,這只能說明苗鐵與鐵子望一樣,在時間上與展顏前後到達凹坡地有著時間差。
也就是說,鐵子望到凹坡地並開口與陰十七搭話的那會,苗鐵便在附近瞧著。
後來鐵子望拍掉了陰十七的小燈籠跑掉,那會的苗鐵也隨著鐵子望消失,未再待在凹坡地,這便與後到從他們的反方向到達凹坡地的展顏一一錯過。
如展顏未見到過鐵子望的身影一般,展顏也未見到過悄然出現過的苗鐵。
想到這里,陰十七看著展顏道︰
「那個晚上苗鐵尾隨葉奇勝到了大道,親眼目睹了葉奇勝設菱角鐵絲的陷阱,設好後葉奇勝便走了,苗鐵卻沒走,他將葉奇勝可能或根本不在意留下的證據線索給清理得干干淨淨,再然後他也離開了大道,而在離開了大道之後……」
苗鐵再去了哪兒?
陰十七轉過頭來問鐵子望︰「那晚你曾與我說過,說你在這祠堂里見到過‘鬼’,你可還記得那‘鬼’是什麼模樣?還有是在這祠堂內哪個角落里見到的?」
鐵子望回憶道︰「是在祭堂里看到的……」
鐵子望因著殘容不喜在白日里走動,便時常在夜間出來閑逛,因此也偶爾會嚇到一些夜歸的村里人或鄰村人。
而他也不甚在意,每每只是盡量避開人,並未收斂他喜好在夜里出游的習慣,這才有了那晚在凹坡地里看到陰十七看亡語的全過程。
鐵子望那會雖好奇,可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也是奇怪,他向來不喜與外人搭話,即便是在夜里對方根本看不清他面容的時候,他也是從不輕易開口說話的。
也可能是看到陰十七看亡語時的那一連串的怪異舉動,這讓鐵子望有了這個年歲的少年該有的好奇與求知心。
他開口了。
起先鐵子望以為陰十七是不是病了,後來陰十七提到鬼,他便被嚇著了,因為他正從邊葉村的葉氏宗祠回來。
陰十七的無意中提及讓他想起了祠堂里的鬼影,後來陰十七又將苗寡婦的鬼魂所要說的話傳給他听,還傳得頗俱「鬼」的神采。
在凹坡地,鐵子望雖未見到半個鬼影,可陰十七模擬「鬼」的神態語調讓他聯想到了祠堂里見到的鬼影。
听覺與視覺在那一瞬間激烈沖撞出火花,一下子在鐵子望腦海里浮現出一幕清晰可見的鬼畫面來,瞬間將他嚇得軟了腿尿了褲子!
提起那晚的糗事,鐵子望還是禁不住地臉紅︰
「我也只是看到個鬼影,並未見到那‘鬼’什麼模樣。」
鐵子望並未見到鬼的模樣,陰十七多少有點失望。
若是能知道那鬼影是誰,那案子便更清晰了,也可辯別一下她心中懷疑的對象,到底是懷疑對了還是錯了。
展顏問︰「那晚你怎麼會想到這葉氏宗祠里來?還有這祠堂大門緊閉著,你是如何進來的?」
鐵子望道︰「我早就想到這葉氏宗祠里來看看了,可一直苦于這祠堂並不對外姓人開放,想得多了,我便多次來探,探得多了,這祠堂前前後後院牆有幾個老鼠洞我都一清二楚,那晚也是巧,除了那幾個老鼠洞如往常一樣之外,我還發現了一個更大的洞,我想那應該是個狗洞……」
那個狗洞通著寢堂後面的小隔間。
狗洞外面被一堆垃圾掩著,鐵子望在張望祠堂高高的院牆,企圖窺一窺院牆內的風景時,不小心走進了垃圾堆里,一下子便被什麼拌得撲倒摔了個狗吃]屎。
也是狗]屎運,這樣反而讓鐵子望有了進入祠堂一觀的機會。
當下他便偷偷模模地自狗洞里爬了進去。
那時夜正深,小隔間黑漆漆的一片,鐵子望並不奇怪,也是更習慣這樣的氛圍。
可就在察覺他所爬過來的小隔間前面竟然就是祠堂里的寢堂時,鐵子望看著寢堂案上排列整齊的葉氏先祖們的牌位時,他心里還是有些發悚。
趕緊離開了寢堂,鐵子望到了祭堂。
他點起火折子照著祭堂里的一切,一一看著。
看到四幅壁畫時,鐵子望無法抑制地渾身發寒,再看到祭堂里祭案上那五個三足銅鼎與壁畫上所刻畫的一模一樣時,他已經不想再在祠堂里待著了!
鐵子望轉身拔腿跑。
他跑出祭堂,跑進了寢堂,想回到寢堂後的小隔間里,依舊自狗洞爬出去。
可沒有想到,鐵子望剛跑進寢堂的時候,一個黑影快得像是鬼魅般自他跟前飄過。
鐵子望登時一個激靈,僵硬地杵在原地。
陰十七道︰「你看到的是一個黑影,並不能說明那就是‘鬼’。」
鐵子望道︰「不!起初我也這樣認為,以為那不過是與我一樣偷偷潛入祠堂的另一人……」
然而,當時鐵子望就站在寢堂的門檻內,那黑影自他身後由外飄入寢堂,爾後就在他僵立的當會,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幾乎只在眨眼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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