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珞將姜景天拉到東小院的書房里去,他在書房里用藤條打得只有幾歲的姜景天哭得差些斷了氣,蔡氏則抱著小小的姜念瓏站在書房外拍打著書房的門哭求著姜珞,莫再打姜景天。
那會連趙掌櫃這幫客棧老伙計也听著書房內傳出來的姜景天哭聲,听得頗為心疼。
可姜珞正在氣頭上,哪里听得進誰的勸求。
陰十七听著姜景天面帶微笑的敘述,心道蔡氏大概便是自那個時候開始對感情不深的小姑子姜瓏兒起了怨懟之心。
說完後,姜景天將兩小塊摔斷的墨硯放回衣櫃里。
陰十七跟了過去道︰「這墨硯不是該放在書案上的麼?即便摔壞了,也不該放在衣櫃里的吧?」
花自來也跟了過來道︰「就是,這衣櫃不是放衣裳的地方麼,放著一塊摔成兩半的墨硯算怎麼回事?」
姜景天徑自打開衣櫃,彎下腰去將墨硯放入衣櫃最下格櫃角處,起身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後來我再來‘閣樓’,有一回玩鬧打開姑姑這個衣櫃無意間發現的,因著那時我便是因為這摔成兩半的墨硯被父親狠打,我雖好奇,卻也不敢再問父親緣由,所以到底為什麼父親會將這墨硯放置在這衣櫃最下格櫃角處,我也是不明緣故。」
姜珞沒有將被姜景天摔壞的墨硯丟了,反而放在衣櫃里,或許是因著對姜瓏兒的思念,不舍得將姜瓏兒「閣樓」中的任一物什丟了。
花自來說出了這個意思,在場的幾人不由微微點頭,皆贊同他這個解釋。
只有陰十七想著姜珞將摔壞的墨硯未如正常人一般丟掉,除了作為對姜瓏兒的念想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緣故?
陰十七沒有思考太久,她很快讓姜景天打開的衣櫃里的舊衣吸引了。
姜景天放好摔壞的墨硯,便想關上衣櫃,卻讓陰十七阻止了︰
「少東家!莫關,我看看衣櫃里的衣裳!」
花自來一听陰十七這樣與姜景天說道,目光不由也看向木制衣櫃里的那些衫裙——老舊、干淨、過時。
姜景天依言沒有關上衣櫃,他讓開位置,讓陰十七上前更近地看衣櫃里的那些舊衣。
陰十七走近後,雙眼便在被隔成三層格子的衣櫃里逡巡起來,看了一會,她發現姜瓏門衣櫃里所有衫裙的顏色屬鮮艷奪目的那一種︰
「花大哥,你還記得死者死時身上穿的那一套衫裙麼?」
花自來還未想明白陰十七這樣說他的意圖,但他還是如實應道︰
「記得,死者死時身上穿著女敕芽黃上衫與紫紅牡丹裙!」
陰十七道︰「對,死者還穿著一雙繡著游魚戲水的女敕黃緞面繡鞋!」
邊說著,陰十七邊在衣櫃左右望了望,繼而走過衣櫃,在衣櫃左側的一個只有衣櫃一半高的矮櫃前蹲,問姜景天︰
「少東家,這可是姜瓏兒的鞋櫃?」
姜景天听著陰十七與花自來的對話,便知道兩人在說著與千光案命案有關的案情,突然被陰十七提名問到,他連忙應聲︰
「是!」
姜景天答話之際,陰十七已打開了鞋櫃,她很快自里面取出一雙同樣看著有些老舊,但顏色仍很鮮艷的繡鞋︰
「無論是衫裙,還是這繡鞋,樣式在現今看來雖已過時,但若放在二十年前姜瓏兒還在的時候,這些衣物應當是極為新穎好看的!」
姜景天在旁應道︰「是,父親曾說過,姑姑是最愛美的姑娘了,每一回縣里有出什麼新樣式的衣裳,姑姑總是第一時間買回來,還總挑顏色最為艷麗的衫裙!」
花自來听到這里,他已明白了陰十七的意思︰
「凶手在死者死後特意給死者換上的衫裙、繡鞋,也皆是選的最新穎好看、顏色最為艷麗奪目的!」
花自來已想到了什麼,可他竟有些說不出來。
他看著陰十七,陰十七也正看著他!
看完了「閣樓」,陰十七與花自來回到了客棧三樓,趙有來也回到客棧前院看沒什麼要忙的,只有姜景天留在西小院「閣樓」中,說是要再待一會。
陰十七與花自來沒有回到玖號房、捌號房,而是到了三樓看台,依舊是坐在臨街欄桿角落里的那張圓桌里。
之所以會選這張圓桌,是因為這張圓桌的位置足以讓陰十七看清楚看台上對面的雅間及兩邊樓道,更能看清楚看台下街道上的所有人、事、物,視野是足夠的開闊。
甫坐下一會兒,趙有來便給兩人沏來一壺毛尖,放下離開後,花自來便對陰十七道︰
「明日我們便得回洪沙縣了。」
陰十七道︰「嗯,我們來桫林縣都有兩日了,也不知展大哥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那一顆被瓖鉗在書院盡頭院牆里的紫光檀佛珠,不知可有問出其出處?
這兩日]她與花自來在桫林縣瓏門客棧里發生了這麼多事,那麼展顏那邊呢?
千光寺可還平靜?
翌日一早,花自來退了三樓上房,與陰十七騎馬出了桫林縣回到洪沙縣縣衙。
展顏並不在衙門里,就在陰十七與花自來下馬踏進縣衙的前半刻鐘,千光寺那邊一個小和尚又跑來報案,說——又出命案了!
陰十七大驚︰「什麼?」
花自來也驚道︰「又出人命了?」
馬兒剛牽入馬圈里歇息了半會,便又被花自來自衙後院牽出來。
趕到千光寺時,陰十七與花自來兩人一下馬,便遠遠看到九十九個石階這上圍了不少人,其中有衙役,也有不少和尚及少數一大早來上香的香客。
花自來去一旁樹下拴好馬兒,陰十七一下馬便直沖千光寺寺門跑去。
跑到千光寺寺門前時,陰十七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隨後跑上來的花自來也一樣。
展顏比陰十七、花自來早到一刻多鐘,他早讓同來的衙役保護好案發現場的所有一切。
展顏正站在新的死者面前看著死者臉上的表情,便看到陰十七急匆匆跑上石階來,驚了一會之後,陰十七矮身過了粗繩走到他身側左手邊來,同樣看著新的死者驚得僵住了。
花自來則是自看到新的死者,便僵著步伐慢慢渡步到展顏右手邊,又僵著身軀彎下腰鑽過了橫牽在寺門前的粗繩,他同樣看著新的死者半聲不吭。
新的死者便是千光寺書院客廂信廂房的……英小姐!
英小姐的貼身丫寰小芝早在一旁哭暈過去,讓展顏命衙役先將其抱到寺里的客院里去歇息去。
陰十七站在展顏左手邊一會,像是被什麼定住一般,她看著跪死在千光寺大門前的英小姐,半晌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就在兩日前,她還與英小姐面對面坐著吃茶聊天,英小姐溫婉柔膩的聲音仍猶如在耳,含蓄閑雅的笑厴仍歷歷在目,可在兩日後的這一刻,英小姐竟被殺害于在千光寺前。
英小姐的尸體正跪在千光寺寺門前,睜著雙眸,臉上還帶著淚,她跪姿正且直,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兩側,就這樣直挺挺地跪在寺門前。
而英小姐的尸體在死後之所以能這樣直挺地跪在寺門前,全是因著她被割了一刀的頸脖被兩條粗繩自寺門兩側的兩個方向緊緊地拴住,就像是圈住小狗的繩子一樣拴在英小姐的脖子上,以維持她挺直腰跪著的死姿。
這兩條粗繩自寺門左右側的兩個方向吊著英小姐的頸脖,那個高度又特意設定為與令英小姐跪下去之後的高度一樣,于是英小姐下半身雙膝跪著,上半身則因著兩條粗繩吊著她的頸脖而不得不挺直了腰,並面向寺門跪著死亡!
石仵作與珍穩婆已為英小姐的尸體做了初步的尸檢,兩人也同樣站在英小姐尸體正面面前,石仵作道︰
「死因是被一刀割喉而亡,與先前死在寺里棋院陣廂房中的死者白蘭芷一模一樣,暫時未再發現其他傷口,也未有中毒跡象。」
珍穩婆也道︰「目前就如石仵作所言,至于其他更詳細的結果還需回到衙門里去做進一步的尸檢,唉,遇害的都是可憐的年輕姑娘,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這般狠心!」
展顏、陰十七、花自來三人都明白珍穩婆所說的詳細尸檢,是指回到衙門後扒開死者英小姐的衣裳,查查是否有其他傷痕或是否有被侵犯過的跡象,及看看有沒有旁的發現。
平常的男死者,皆是石仵作主檢,珍穩婆為輔。
但一旦遇到女死者,便是珍穩婆主檢,石仵作為輔了。
陰十七听完石仵作與珍穩婆所說的尸檢初步結果之後,便微微點了點頭,想起石仵作所說的「死者白蘭芷」,她不由問展顏︰
「展大哥,陣廂房的死者身份確定了?」
展顏點頭道︰「確定了,是縣里城北一家米鋪的三女兒,十五歲,到千光寺是為了她重病的父親而齋戒禮佛求平安來的。」
卻沒想到,白蘭芷沒求得父親的康健,反而死在了準備住上十日的棋院客廂里。
而白蘭芷的父親原本就重病,在衙役持畫像尋上門之際,听聞白蘭芷無端死在千光寺客廂之後,更是一口噴出血來,病情加重,臨近油盡燈枯。
花自來唏噓道︰「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白蘭芷的父親定然是受不住這打擊的!」
是啊,任誰想到女兒是為了自已去寺里上的香拜的佛,卻一夜未過便死在了寺里,誰都無法接受,誰也無法不在心里強烈自責。
畢竟換個角度去想,倘若白蘭芷不是為了給病重的父親祈福,那她便不會來到千光寺齋戒禮佛,便不會住進寺里的客院客廂,那麼白蘭芷興許就能逃過一死。
白蘭芷的父親自衙役口中得知白蘭芷的死訊時,定然是這般想的吧。
而此時此刻,以跪著的姿勢死在千光寺寺大門前的英小姐,又何嘗不是為了病逝的母親超渡而慘糟凶手殘忍殺害?
倘若英小姐家里的父親得知這一消息,他又該如何悲傷、自責。
石仵作與珍穩婆說完尸檢的初步結果之後,便站到一旁去。
兩人得等到英小姐的尸體小心放下來,再由衙役抬上衙門里專門來運死者尸體回衙門的馬車之後,兩人才能隨著衙役回衙門去。
陰十七重新回到英小姐的尸體上,她看著英小姐死時睜大的雙眸,看了一會她突然伸出手去。
展顏有看到,但他沒阻止陰十七的舉動。
倒是花自來眼疾手快地握住陰十七伸手的右手右腕︰「你做什麼?」
陰十七道︰「我想看看英小姐臉上的水光是什麼。」
花自來看了眼陰十七口中所說的英小姐臉上的水光,只兩息便道︰
「當然是淚,還能是什麼?」
陰十七微扯了扯嘴角,她沒什麼興致解釋,只道︰
「放手,花大哥。」
花自來道︰「死者已矣,莫要冒犯了死者!」
陰十七點頭道︰「我知道,可我想,英小姐更希望我們能找到凶手,替她伸冤!」
花自來愣愣地沒說話,也沒放手。
展顏道︰「自來!」
花自來即刻放了手,幾乎是下意識地條件反射,這令陰十七不禁看了眼展顏。
初入衙門的時候,陰十七便知道花自來只是捕快,與她一樣是展顏這個大捕頭的下屬,可漸漸地她明白了一點,那就是她與花自來終究是不同的。
她是小小的快手,展顏的下屬,而花自來即便不是在衙門里當捕快,他也必然會听展顏的,無論什麼。
花自來自小與展顏一同長大,一同成長,又一同在衙門當差,說是下屬與上峰的關系,可看在陰十七的眼里,她覺得這種上下級的關系即便不是因著在同一個衙門里當差,兩人的相處模式大概也不會改變。
展顏總有一股為主的氣勢,花自來則似是天生地只能站在展顏的身側,不是前或後,而是緊緊地跟隨在身側左右。
展顏一出聲,花自來放開了手,陰十七便繼續著她所想要做的事情。
她將右手食指指月復輕輕沾了沾英小姐臉上的微弱水光,繼而將食指舉到自已鼻子前聞了聞,聞不出什麼後之後,她又伸出了舌頭舌忝了舌忝食指指月復上沾到的液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