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高與余大發對于余佳麗是否是殺害徐姐的凶手,很是斷言。
隔壁的余關更不必說了,這原本就是他說出來的答案。
展顏心中有疑,也未多言,又問了一些關于余德海一家的事情,沒想到竟是意外听到余德海祖上關于余家三代長女的詛咒之說。
這期間,隔壁的余關竟難得地沒再插嘴。
問完余高與余大發後,展顏移步到隔壁牢房,看著靠坐于牆角落里的余關。
余關垂頭喪氣,全然失了先前瘋狂大笑的那份扭曲的得意。
展顏直入主題︰「詛咒之說,真如他們所言?」
余關驀地抬起頭來,他側過臉看向展顏,眼里難掩意外︰
「差爺信小民?」
展顏眸中寒色稍淡︰「你說的是實話,我沒什麼不可信的。」
余關勾起唇,竟是淺淺笑了開來︰
「小民算得上是村長的遠房親戚,余家受到詛咒的三代長女到如今已過了兩代,上兩代的余家長女余佳麗的母親余菲與外祖母余嬌嬌,兩人的夫婿卻是從來未有人提及,差爺大概不知道吧。」
展顏將獄卒放到余高、余大發牢房前的背靠椅拿到余關牢房前,在鐵柵前一把坐下︰
「願聞其祥。」
與余高、余大發不同,展顏並沒有要進余關牢房的意思。
余有余關一處,余德海父子四人關一處,余光年夫妻關一處,余下的余關、余大發兩人則與隔壁牢房的余關關一處,這樣的關法是展顏分析過所有人關系及利害之後,讓呂典吏刻意這般安排的。
以余關與余高、余大發三人同關一處,又分為兩個牢房來關的情況來說,展顏是根據他從水月村村民口中了解到的情況特意為之。
余關是余德海的親信,十分得余德海信任,余高、余大發卻是時常與余德海作對的癟三,他想著這三人分開兩個牢房關在一處,總能踫出不一樣的火花來。
結果,也如展顏所料。
余關知道的確實要比余高、余大發兩人知道的多。
余關看著端坐在鐵柵前,並不打算入牢房的展顏,突然問︰
「差爺這回怎麼不進牢房了?是怕小民對差爺不利麼?」
展顏還未作聲,隔壁听到余關所言的余高、余大發已然同時發出一聲「嗤」聲,同樣的嗤之以鼻,表明十分不屑余關所言。
余關不以為意,他只關心展顏的態度。
展顏坐得腰桿挺直,也不顧忌隔壁的余高與余大發,實話實說道︰
「你比他們聰明,無需我做什麼。」
因為他是個聰明人,所以無需展顏進牢房威懾什麼,就篤定他一定會老實交待?
余關將展顏的話轉譯成他听得懂的話,突然間覺得展顏興許是唯一能救她的人,他自牆角起身,直直向鐵柵外端坐于椅上的展顏跪了下去。
咚的一聲,響聲直達左右隔壁牢房,余高與余大發都听得一陣膝蓋疼,臉上更是浮起一陣茫然,心說這余關到底想求展顏什麼,竟然跪得這般有誠意?
余高與余大發沒有疑惑太久,余關只一直注意著展顏臉上的神色變化,見展顏對于他一把跪下竟是毫無詫異,亦無好奇或疑惑,他突然間覺得自已從一開始的一舉一動是不是就被展顏給掌控住了?
無論是他的反應,還是他的心中所想!
身陷囫圇,余關知道自已已無再多的選擇,他管不得展顏會有什麼反應,或早掌控了什麼,他只知道他只有這麼一個機會。
余關向展顏直直跪下去後,便磕起了三個響頭,一個接著一個,不緩不慢,額頭著地,硬梆梆的地面混著稻草屑讓他實打實地磕得呯呯作響。
展顏沒有說話,心中也無動容,只看著鐵柵內那個不過十五左右的少年滿臉堅毅的神色,一個又一個重重地向他磕著頭,他知道余關有事求他,且這事還是不小的事情。
磕完三個響頭,余關額頭已略帶了磕破皮的血絲,還有地面污黑的髒兮兮,他仍跪著,卻如展顏的坐姿一般挺直了腰︰
「差爺!小民願將所有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小民只求差爺一件事,望差爺應承!」
展顏問︰「什麼事?」
展顏沒有應承也沒拒絕的態度,讓余關眼中興起了兩簇希望的火苗,他本不抱什麼希望,畢竟他現在是階下囚,便是展顏不應承他什麼事,展顏也有法子自旁人的口中得到他知道的這些事情,區別只在于時間的早晚而已。
可展顏沒有拒絕,而是問什麼事,這就是希望!
余關欣喜道︰「小民只求,差爺救佳麗一命!」
以傷疤刺激余有余開口,又以條件交換讓余有余將所知道的內情全說出來之後,陰十七沒有繼續往一下牢房,而是走向展顏去審問的余關、余高、余大發所在牢房的方向。
然只走到一半,便與審問完三人的展顏不期而遇。
陰十七道︰「展大哥,我有些案情得跟你說說。」
展顏道︰「正好,我也听到了一些意外的事情。」
兩人未再去審問余下的余光年夫妻或余德海父子四人,而是出了牢獄,回到吏舍。
剛進捕頭吏房,花自來也自外面回來,一進門便喜滋滋地沖陰十七嚷道︰
「十七,你那法子太好了!我照你的法子一辦,嘿!那原來固執得像一頭牛的楊老伯立馬就慌了!還沒等我找上門,他自個就跑過來求我了!」
陰十七出的主意其實也很普通,只是以往這種法子讓大家下意識地隱藏了,便是有想到,也被腦子里潛意識的善惡給自動過濾掉。
花自來一出衙門,便帶著人直沖入芳大娘家,二話不說便將芳大娘給綁了,罪名是涉嫌裝神弄鬼擾亂民心。
女鬼唱戲之說在昌盛街十一胡同流傳已有半年之久,一看花自來等官差將芳大娘綁了,還是與女鬼有關的罪名,一時間整條胡同都沸騰了,似是突然多了許多精明人出來似的。
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說原來女鬼唱戲竟是芳大娘假扮來嚇唬大家,以達到霸佔余光年家這間民舍的目的。
這流言一起,就像是一滴水滾入了熱燙的油鍋里,一下子便掀起軒然大波,個個指著被衙役押著的芳大娘指指點點。
花自來笑著道︰「你說讓人去傳個流言的那會,我還覺得應當沒什麼效果,沒想到竟是效果這般好,瞬間整個胡同的人都快全跑出來,指著芳大娘的鼻子罵心懷不軌!」
陰十七道︰「那些人被女鬼唱戲嚇了整整半年,莫說是在同一條胡同里,就在隔了好幾條胡同,誰說起余光年家鬧鬼一事不是嚇得臉色都變了?」
所以這個時候,只要揪出一個人來做為罪魁禍首,一時間誰也不會去細想,只想著這下好了,女鬼唱戲終于證實是假的了,那麼往後便不必再怕得連夜路都不敢走了,誰會去想芳大娘是否真的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在長期經受驚嚇的人們意識里,首先更需要的是一個喧泄口,其次才是真正的真相。
而在這個真相被查出來之前,這個喧泄口的日子則注定不會有多好過。
楊老伯年過半百,芳大娘三十有余,一路被指指點點厲聲責罵,有的甚至還沖上前來拳打腳踢,受了陰十七的意,花自來自然沒有讓衙役管得太嚴,偶爾放放水,讓芳大娘挨上幾下那些個婦人的花拳繡腿。
芳大娘那會神色雖是驚慌,雖是被突如其如的變化嚇得微亂了神,也是一時間沒了主意,卻仍倔強地咬緊了牙關,什麼也不肯主動與花自來講,更未曾求情。
陰十七听著花自來說著,不禁嘆道︰
「芳大娘的脾性倒是倔得很,骨頭也硬。」
花自來贊同道︰「確實!不過楊老伯就沒這般鐵石心腸了!」
楊老伯自芳大娘被花自來等人五花大綁抓了出來,他便一直跟著看著,直到看到芳大娘忍受著平日里的街坊無情地唾罵,恨恨地丟爛菜,有的還上前去動起手來,他的心倍受煎熬。
跟了有一段,楊老伯面色痛苦擔憂,但還是有掙扎,他與芳大娘之所以遲遲不配合花自來的問話,也是有自已的苦衷。
花自來听著觀察楊老伯的衙役來報,覺得該亮出陰十七最後交代的第二貼猛藥了,逐與衙役耳語兩句,衙役很快混入兩邊怒罵的街坊中,無聲無息地挑起第二波流言。
那流言說,芳大娘這散播女鬼之說長達半年,引得昌盛街附近百姓個個人心不穩,連遠些的百姓也在听聞後,離昌盛街遠遠的,這樣長久以往,不免影響到昌盛街里的百姓生活,更影響了一些來往買賣,個個憤憤地說芳大娘就該判個重刑,最好關上十年二十年的!
倘若真關上十年二十年,那麼芳大娘還能不能安然出來便很難說了,只怕界時不是傷殘便是死在牢獄之中。
牢獄中的日子那可非是正常人所能待的地方,里面所關之人不是雙手沾滿血腥,便是得了失心瘋的狠人,哪有幾個正常人。
便是有,長此以往,正常人也變得不正常了。
一進牢獄,除了期間有個病痛無人管之外,要是被牢里的哪一條瘋狗咬上一口,那還不得死在牢里,那會誰會去管,不過是草席一卷亂葬崗一丟的事情。
花自來讓衙役潛入百姓中散播流言的時候,衙役還十分不解地悄聲問道︰
「花捕快,我們衙門的牢里可從來沒有這種管理不當,而引發犯人互咬相殺的事情,你這要是讓呂典吏听到了,他老人家可是會不高興的!」
花自來一听,頓時哭笑不得,敲了一下衙役的腦袋後,也低聲回道︰
「你小子想太多了!便是知縣大人再公正清廉,那每年不是還有那麼幾個不懂事的混蛋往咱縣牢里鑽麼!再說了,這人吃五谷雜糧,正常過日子的百姓都會生病,在牢里那就更容易得病了,得的往往還是重病,你想想,每年牢里熬不過苦難日子而自殺或重病不治身亡的例子還少麼?」
衙役恍然大悟,想說花自來說得太有道理了,還沒等他奉上敬仰的眸色,已被花自來一個虎掌呼在後腦門上,催他趕緊辦正事去。
這一去,流言再起。
楊老伯細細听著,又細細想著,不到片刻,他便再也受不住眼睜睜地看著芳大娘這般受折辱,更無法想象芳大娘到了牢里,還得面對一個意外身亡的可能。
心中雖明知這一切是花自來搞的鬼,但楊老伯已無瑕旁顧,他邁著踉蹌的步伐找到了為首的花自來,一把跪下去便道——差爺!小民願說!
先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人,再安個罪名下去,然後散播流言引得百姓怒而憤起,最後再放出芳大娘入牢後最有可能的下場,這樣的法子不過是利用了楊老伯與芳大娘之間難以割舍的血脈親情。
想到這一點,花自來便不禁開口問起陰十七︰
「你是怎麼知道芳大娘與楊老伯有血緣關系的?」
陰十七道︰「猜的。」
花自來微怔︰「猜的?」
陰十七見花自來雙眼中寫滿了不相信,更不滿意她這樣敷衍的答案,想了想索性解釋得更清楚些︰
「一,就楊老伯與芳大娘兩人的年紀差距來看,倘若有血緣關系,那麼父女是最大的可能;
二,余光年夫妻是從水月村出來引外來人進村的人,而女鬼亥時唱戲就在余光年搬家始初,最先傳出來的人更是楊老伯與芳大娘,為的是引人注意,我就在想,有沒有可能這三家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三,楊老伯家與芳大娘家的院門貼符方式一模一樣,顯然是一人所貼,這表明他們的關系不差,並不是外間傳言的各不理睬,越是如此,我便懷疑他們,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不是為了隱藏什麼?」
花自來愣愣地道︰「所以?」
陰十七兩手一攤︰「所以我就讓你試試嘍!」
花自來很快反應過來︰「那要是錯了呢?」
陰十七闔上輕啟的唇,她慢慢緊抿成一線。
是啊,要是錯了呢?
那麼芳大娘便是無辜的,受的便是無妄之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