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水湖四面或樹木林立,或亭台水廊、拱橋流水。
東邊楊柳低垂,每隔兩丈便有一棵,長長的一排,沿著湖邊排成一個半圓,縴柔細軟的柳絲低垂著,宛若綿綿的情意,或劃過湖面,或倒影成雙。
垂柳過來便有延廊至湖中央的臨風亭,再往西邊,有一座玉成橋。
玉成橋往西的那一邊,有一家五子雜貨店,再過去西邊的圓弧形盡頭,又有一排半圓低垂至湖面的楊柳。
陰十七指著五子雜貨店問︰「那是葉家人開的?」
葉子落有點訝然地瞧著陰十七。
陰十七笑道︰「我要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我還怎麼破案?」
五子雜貨店確實是葉家人開的,但卻是半道出的家。
經營五子雜貨店的是一男一女,還恰好是夫妻,見到陰十七時,兩人都十分拘謹—無—錯—小說。
見禮問好後,陰十七又看了看五子雜貨店通往閣樓的樓道︰
「上面還有人吧?」
葉子落點頭︰「是那日在我走後,暗中跟著你護你周全的葉家人。」
陰十七沒有在五子雜貨店坐太久,連閣樓也沒有去看,那日的窺視感覺確實來自閣樓方向,也自葉子落口中,確定是葉家人。
可出了五子雜貨店,在五子湖周邊走了好幾圈之後,她突然重新跑進五子雜貨店,把店里的夫妻倆嚇得夠愴,只差給陰十七跪下了。
葉子落跟在後面再次進了五子雜貨店,看著東張西望的陰十七問︰
「怎麼了?你想找什麼?」
陰十七沒有回答。
她就站在五子雜貨店里間的一個小隔間里,很小,很逼仄,凝神靜氣,好半晌沒說話。
葉子落杵在小隔間小門邊上,看著不知在看什麼,也不知在想什麼的陰十七。
雜貨店夫妻也都不是普通人,都是有身手的,平日里在揭北縣里也都是數得上的人物,只是在燕京陰家小姐面前,兩人不禁氣短了些。
葉子落道︰「好好看店,什麼也別問,更別好奇。」
兩人趕緊應喏。
燕京葉家第三人,更是兩人效忠的主子,哪敢半分怠慢。
兩人退出里間,還葉子落與陰十七一個清靜的空間,閣樓上的葉家人也早不在閣樓里,他們現在就潛伏在五子雜貨店的周遭。
小隔里是雜貨店用來放雜物的,多余或殘缺的擺架,沒賣出去的鍋碗瓢盤,什麼都有,堆得滿滿當當,只余大概兩個人並排站著的地。
陰十七就站在這窄小的地上,目光不斷地在這一堆雜物中逡巡。
突然間,她蹲了下來。
葉子落看到陰十七在一疊四喜松木托盤前看著,他兩步跨入小隔間,高大挺拔的身形立馬將小小的空間塞得更為逼仄︰
「托盤有問題?」
陰十七費力將整疊足有十多個托盤分兩次搬開,眸光落在托盤下面的木板上︰
「不,是下面的東西有問題!」
葉子落也看到了木板︰「這長條木板有點像……」
說著,他突然在陰十七身側唯一的空地蹲下︰
「木盒!」
陰十七抿起笑︰「子落,幫我拿出來!」
她讓出了位置,葉子落很快搬開堆積放在條形木盒上面的雜物,條形木盒露了出來。
一打開,果然見到了一根普通的魚桿!
兩人出了小隔間,在里間凳里上坐了下來,將條形木盒放在了圓桌上。
葉子落問︰「你怎麼會突然想到雜貨店的這間小隔間?」
陰十七道︰「因為唯一面向湖面並有窗台的地方,只有這間小隔間。」
所以她繞著五子湖走了數圈,停在玉成橋往下看的時候,除了湖面、楊柳、臨風亭、花船、梨花船之外,就僅有這一間五子雜貨店!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假設在去年八月初十的這一夜,姚君、逍遙子、林涯,還有第四人,他們都在這里,都在這五子湖邊。
除了第四人,其他三人已確定當夜帶了魚桿垂釣,那麼這第四人呢?
是不是也帶了魚桿到五子湖夜釣?
倘若是,那麼這第四人最可能是什麼人?
有兩個可能,一是像林涯一樣特意到五子湖來夜釣的人,二是像姚君、逍遙子一樣本來就在五子湖邊上的人。
由近到遠,她自然得先排除近的可能性。
那麼這個近的可能性看遍五子湖邊,最有可能的便是這間五子雜貨店。
而五子雜貨店唯一窗台面向湖面的,便是雜貨店里的小隔間。
葉子落道︰「你懷疑第四人是五子雜貨店里的人?不,有了條形木盒及里面的魚桿,這已經不是懷疑,而是可以確認了!」
陰十七起身道︰「馬上問清楚這家雜貨店原來是誰在經營。」
葉子落很快走出里間,去問了外間守店面的夫妻倆。
夫妻倆都有點懵,之前收到命令要盡快盤下五子湖邊上的雜貨店時,兩人並沒有細問原來老板的事情。
兩人只大概知道原來老板的住處,這對于陰十七來說,已然足夠。
五子雜貨店原來老板叫紀光發,就住在縣中七里胡同。
出了五子湖之後,陰十七讓葉子落去通知姜大朋、姜生,讓兩人趕往七里胡同,她則先行找去紀光發家。
到紀光發家時,卻是久敲不開紀光發的家門,急得陰十七差點踹門。
最後沒踹成功,七里胡同左右的鄰里告訴陰十七,紀光發自一年前沒有經營雜貨店之後,他便改了行當,每日當成了穿街走巷的貨郎,每日不到日暮,是不會歸家的。
陰十七又問了紀光發平日都是去些什麼地方?
鄰里大娘說︰「這可沒準!這一年來,整個揭北縣都快被他給走遍了,哪哪都熟得很,何況這東西本就是今賣一點,明賣一點,哪里總能在一個地方賣呀!肯定得多挪幾個地方,這樣一來,同樣的東西才能賣得多!」
陰十七只好換個問法︰「大娘可知道紀光發主要是賣什麼東西?」
這回大娘答得可溜了︰「多著呢!都是一些姑娘、婦人要的東西,像胭脂水粉啊,釵環步搖啊,花鈿發鈿啊,還有梳篦啊,反正都是一些女子用到的小首飾!不值幾個錢,就圖個精巧新鮮!」
陰十七明白了。
謝過告別了大娘後,剛出七里胡同,便遇到了帶著姜大朋、姜生一同來的葉子落︰
「十七!你不是……」
陰十七道︰「紀光發不在家中,他是貨郎,這會還在穿街走巷地賣東西。」
一路過來,葉子落已將事情大概與姜大朋、姜生說過了,兩人听了陰十七的推測之後,也覺得有道理。
但同時又隱隱擔心,要是陰十七猜錯了,第四人根本不是五子湖邊上的人,那明日便是八月初十了,界時沒再出人命便罷,要是出人命那可怎麼辦?
姜大朋覺得事關人命,于是也沒瞞著,听說了紀光發的情況之後,他便直接說出了這個憂慮。
陰十七也不惱姜大朋對她沒有信心,反倒對姜大朋客氣親和了幾分,這樣能為民著想,時刻反思,努力做出最周全步署的官差,才是真正的好官差。
她也不強求姜大朋一定相信她的推測,畢竟推測只是推測,不到最後一刻,都難以十成十地說一定沒錯。
于是到了最後,還是兵分兩路。
姜大朋、姜生帶著衙役繼續往外找去年八月初十可能出現在五子湖的人,陰十七與葉子落則去找紀光發。
光靠兩人去找也是人手不夠,于是姜大朋問陰十七︰
「不知陰兄弟需要多少人?」
陰十七不答反問︰「姜大哥可知道整個揭北縣有幾個地方是賣女子首飾最佳的?也無需多富貴,是那種很普通,有幾個閑錢,也不吝經常出手買一些廉價首飾的地方,而非那種以儉持家,買一件普通不值錢的小首飾,還得多番考慮計算的地方。」
姜大朋剛皺著眉頭努力地想,姜生已然湊上前來答道︰
「這我知道!就七個地方!」
那七個地方也就是幾條巷子胡同。
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倘若要再加上其他可能性低些的地方,那便真是數不清了。
姜生年紀與陰十七一般大,除了脾氣暴燥些,辦起事來卻是一點不含糊,連思維反應有時候都要比姜大朋快多了。
良家女子或婦人即便有幾個閑錢,也多半是久久買一回小首飾。
但姜生說的這七個地方,還真如陰十七所描述的,即有幾個閑錢,喜歡勤換首飾打扮打扮,卻又不富貴,只好挑廉價小首飾來買的地方。
這樣地方,其實說白了就是花街柳巷。
陰十七沒有明說,姜生卻是第一個就听了出來。
說到最後,莫說陰十七、葉子落與其他衙役看姜生的目光有些不同,就連對這種事情最是遲鈍的姜大朋也反應了過來,一個虎掌拍下,就打算嚴刑拷問。
沒有理會身後不時傳來姜生嗷嗷聲的求饒,及委屈的辨解聲,陰十七帶了從姜大朋那里要來的五個衙役,再加上葉子落,共七人,分為七路,立刻分散往姜生提供的七個地方前去找紀光發。
五個衙役已經听了陰十七的分配,各自往分配到的地方開始找貨郎紀光發,葉子落則將陰十七帶到七里胡同安靜些的拐角處︰
「十七,倘若紀光發真是服毒死亡案件的第四人,那麼凶手必然已經盯上他了,再加上先前凶手也已盯上你,還送了四方木盒警告,這樣危險本不該讓我與你分頭行動,但我也知道,你決定的事情,我無法改變,雖然你身邊也有葉家人暗中跟著護著,但凶手也不是善茬,身手遠在你之上,這回你去花濃胡同,不管找沒找到紀光發,你都得萬分小心!」
听完了葉子落好長的一段話,陰十七心里暖暖的,笑著保證︰
「我知道了,我一定全須全尾地回到你面前!放心啦!再危險的事情,我也經歷過了,何況花濃胡同也不是什麼無人之地,凶手再膽大妄為,也不會在白天行凶,讓自已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明知道陰十七說得有道理,葉子落還是不怎麼放心得下,他突然覺得自已是不是太听陰十七的話了?
身為燕京葉家這一代的第三人,自小是為燕京陰家小姐訓練出來的貼身護衛。
既然是貼身護衛,那就該時刻護在陰十七身邊,而不是被支去辦各種事情。
也是先前自已太過沒有重視及適應貼身護衛這種事情,在確定陰十七是燕京陰家小姐之後,他還三番兩次外出辦事,以至于給陰十七造成了錯覺,其實他是可以不用時刻跟著她的。
現今想起來,還真是他的錯!
等到揭北的案子清楚了,他得找陰十七好好地談一談。
葉子落心中決定著,面上卻沒再說什麼,只再說了一聲小心,便去了他負責去查找的苗青胡同。
陰十七看著葉子落那等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他心中有事,且藏著的事情,多半還與她有關。
而與她有關的事情,多半與燕京陰家或葉家有關,顯然現今也不是理會這種事情的時候。
葉子落走後,陰十七也很快前往花濃胡同。
她不是揭北縣人,對揭北縣的街巷自然不熟悉。
順著那五個衙役臨出發去找人前,給她指的路線一直走,走了約莫兩刻余鐘,方到了花濃胡同。
果真是花街柳巷,白日里真是安靜得掉條針都听得到。
走在花濃胡同里,陰十七突然想起了正式入洪S縣衙後,與展顏一起辦的第一件案子,也就是曾品正與李世寶聯手犯下的箭矢射殺案件,那會她與展顏因著死者到過花街柳巷,也是這般的安靜。
展顏與花自來比她與葉子落先起的程,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走在哪兒了?
大概不會像她這般拖拉,還半途查起案來,應該快到燕京了吧?
到了燕京歸家之後,也不知他是燕京中的哪個高門大戶?
會是八大世家之一麼?
而展顏這會也確實快到燕京了,他與花自來騎的是快馬,每到驛站便換一匹,幾乎是快馬加鞭兼程趕的路。
就在陰十七與葉子落滯留揭北縣查案之際,展顏與花自來已然進入湘汀縣。
只要過了湘汀縣地界,便是進入燕京京郊,屬于燕京地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