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趕兩人走。
焦急地、迫切地趕兩人走。
為什麼?
陰十七慢慢自葉子落身後走出來。
她本來也就無需他護著,莫說她還有兩三下三腳貓的功夫,雖然是現代學的格斗術,又非河南正宗少林派的格斗術,但在手無寸鐵的小老百姓面前,她的身手還是足以自保的。
葉子落也見紀光發除了惡里惡氣發聲,及噴出來的唾沫星子之外,也實在沒什麼威脅力,便也任陰十七走出他的防護圈,而且他瞧著她應該是有話要對紀光發說,把紀光發藏著掖著的事情給激點出來。
雖然他對人的神態舉止的細微觀察力不及她的百分之一,但紀光發這般反應,連他都察覺出來了,她便更不必說了,應是早早瞧出其中的端倪。
當下葉子落又站到一側去,只是這回離陰十七與紀光發的距離還要近些,沒攻擊力,但也要防著紀光發的唾沫星子,他總不能讓紀光發的口噴了他護著的陰家小姐一臉。
紀光發見難得狠狠地出口傷人,居然沒半點效果,心中不由氣餒,可一想到那人對自已說的話,他的眼眶不禁又紅,隱隱還透出恨意來。
陰十七沒有錯過紀光發的眸色變幻,抓準了機會道︰
「你很不甘心是不是?」
紀光發哼道︰「少多管閑事!」
少多管閑事,而不是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這足以說明紀光發確實瞞了事情。
陰十七道︰「我也不想多管閑事,但剛才我對你說的話里統共死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在我隔壁客房死的,我答應過他的妹妹,也答應過姚君的弟弟,一定會查出凶手,還他們三人一個公道……我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我也不能言而無信。」
葉子落默。
倘若燕國傳說中的陰家女都算不上大人物,那除了皇城內那大小幾個主子,還有誰稱得上大人物?
紀光發听過蓮花客棧發生的林涯服毒自殺案,自然知道陰十七話中的客房指的是哪里,只是他沒想到當時陰十七就住在林涯隔壁客房,至于姚君與逍遙子,他也听過。
這三人,他不僅听過,還在听到他們的死訊時,驚得渾身都涼透了。
為此,他在家中僵坐了一整日。
沒有人知道就在林涯死後傳出消息的隔日,他是怎麼過來的。
當姚君死的時候,他不太在意,只當一個無關他事的命案,左耳進右耳出,听過便算了。
當逍遙子也死了的時候,他已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讓他不禁回想起他尚在五子湖邊開雜貨店的那一夜。
最後再傳出林涯也是服下鶴頂紅自盡的時候,他在家里哭爹罵娘的——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活得好好想不開自盡的?又不是走投無路毫無生存能力的娘們!
哭完罵完之後,轉念一想,他的臉色刷一下便白了。
姚君、逍遙子、林涯的死,說不定就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現今的他不是也一樣麼?
紀光發突然間笑了起來。
他听到三人服毒自盡的時候,明知道事實極有可能並非如此,而是被逼的,他還是將他們皆給臭罵了一頓。
堂堂的大老爺們難道遇到事情,除了屈服之外,就真的沒能找出旁的活路了麼?!
那時他是不屑的。
不屑姚君、逍遙子、林涯乖乖就範的最後死路一條!
提心吊膽,貓在家中一整日,再隔日他便如常挑著擔貨繼續走街竄巷地叫賣。
他還就不信了,倘若他真不想死,誰還能逼得了他?
可就在花濃胡同與苗青胡同的那段必經之路里,他消失了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在那一個時辰里,他想他應該是體會到了姚君、逍遙子、林涯死前的那種心情。
等紀光發笑夠,斂起了笑容,陰十七沒什麼情緒起伏,只淡淡地問︰
「你是在笑我的不自量力,還是在笑你自已的束手就擒?」
紀光發心中想透了,也笑夠了,那股子被突然抓了又放了的驚懼勁也過了。
听到陰十七的話,他再次默默在樹根上蹲下,然後徹底坐了下去,直接坐在滿是土的樹下,一股頹廢勁涌上全身。
葉子落見狀頗為不滿︰「紀光發,我們是想救你,可倘若你不配合,我們便是想救你也救不了!」
紀光發掀起眼簾斜睨了眼葉子落,微扯了扯嘴皮︰
「我好好的,無需你們救,就是之前你們所說的失去蹤影一事,那也是你們說的,我可沒說我失過什麼蹤影,不就是你們沒找到我麼,大街小巷那麼多,一時找不到我有什麼好奇怪的。」
見過不怕死的,可還真沒見過這樣嘴硬不怕死的。
葉子落素來溫和的語氣也變了變,微冷道︰
「連死了三條人命,不管是官差還是平民,皆有責任同心協力將凶手揪出來,如今不是你可能是第四個受害者,而是在你之後,可能會再有第五、第六、第七個受害者!即便你不在意自已的性命,難道你對其他人的性命也是這樣視若無睹麼?」
紀光發不作聲了。
他埋頭垂目,滿臉的淡漠。
葉子落見紀光發此等冷血的模樣,卻是有些氣結。
在他們對話的時候,陰十七便一直注意著紀光發的一舉一動,及臉上每一息閃過的細微表情。
在葉子落斥責紀光發漠視其他人命之後,紀光發在收回對葉子落的注視之前,他眸里明顯有著從容不迫。
那樣從容的眼神不由讓她深思——紀光發是真的不在意自已的性命,還是不在意旁人的性命?
紀光發不願再開口,葉子落也皺著眉頭站在一旁,見陰十七又是一副進入思考的模樣,他便也沉默了下來。
「兩位公子!姜捕快讓我帶著幾個弟兄過來了!」
是那個守在紀光發家門口,將紀光發逮了個正著的衙役回來了。
葉子落去拔開院門的木閂,讓數名衙役進來。
加上來回跑的那個衙役,統共四人。
紀光發脾氣硬,又是打定主意不再開口,他也是瞧出來了,眼前這兩位像是突然冒出來的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多說多錯,說得越多,泄露的秘密便越多。
于是打定了主意不開口,只要不說話,任兩人套話技巧再好,特別是那個雙目滿是探究的俊俏公子,他就不信還能從他的沉默中再探點什麼來!
看護著紀光發的衙役來了,紀光發又緊閉了嘴巴,任誰撬都撬不開。
便是四個衙役輪流動之以情曉之以禮,甚至動用國法,他還是一副「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會說」的模樣,氣得其中一個火爆脾氣的衙役差點把拳頭掄到他臉上去,好在另三個衙役及時阻止了。
陰十七與衙役說了要好好看護著紀光發之後,她便示意葉子落走人。
在臨出紀光發家,陰十七突然轉頭對紀光發下了定論︰
「你不怕會有第五、第六、第七個受害者,那是因為根本就不會有,去年八月初十的那一夜,在五子湖邊發生一件令你們同時諱莫如深的事情,那件事情僅僅牽扯了四個人,姚君、逍遙子、林涯三人,再加上個你,是不是?」
紀光發驀地抬頭,他眼里滿是不可置信。
陰十七卻笑了。
在紀光發抬頭看她的眼里,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原本只是猜測,可一經紀光發眼里下意識間反射出來的訊信,她已經可以確定了。
出了紀光發家後,與紀光發及四個衙役一般震驚的葉子落,不禁向陰十七確定道︰
「听到我說的那番話後,紀光發不是淡漠冷血,而是他早就知道自已是最後一個,因為去年的夜釣只有四個人?」
陰十七點頭︰「嗯。」
葉子落問︰「你怎麼知道的?」
陰十七道︰「從他的眼神里瞧出來的。」
瞧出來後,再推測一番,最後是向當事人確定。
而結果,證實她猜對了。
葉子落茫然︰「眼神?」
他不記得紀光發能有什麼眼神是蘊含了這樣的訊息的。
可惜陰十七無意再多加解釋,而是對葉子落吩咐道︰
「你去找姜大哥、姜兄弟他們,把紀光發從頭到尾所說的話都跟他們說一遍,相信以他們的辦案經驗,應當能听出紀光發確實不尋常,還有我所推測的不會有第五、第六、第七個受害者的結論也告訴他們,當然紀光發那自然的反應也一並與他們細說了,讓他們把官差都調到紀光發家里來守著紀光發,不能再讓凶手稱心如意,讓紀光發成起第四起服毒死亡案件。」
葉子落自是領命,可他有一點沒明白︰
「凶手再囂張,應當也不會真潛入紀光發犯案,現今又有衙役守著,那等同是在官府的眼皮底下,依凶手已犯下的三起服毒案件來看,應當是個聰明人,怎麼可能會在官府眼皮底下再犯下第四起命案?」
陰十七道︰「凶手當然不會以身犯險,可八月初十就在明日了,倘若紀光發早在失去蹤影的個把時辰里得到了凶手的指示了呢?那麼無需凶手再出現,明日夜里,紀光發隨時都有可能赴姚君三人後塵!」
葉子落明白過來︰「你是想讓姜捕快他們派多人手,將紀光發死死看守住,讓他沒有服毒的機會!可衙役早搜過紀光發的身,也搜過紀光發的家,根本就沒有發現前三個服毒案發現場所留下的裝了鶴頂紅的白瓷黑梅小瓶,也就是說紀光發手中並沒有毒藥,那他便是有機會,沒有鶴頂紅,他也無法服毒自盡,制造出第四起服毒死亡案件!」
陰十七看向紀光家院牆里伸展出來的那顆歪脖子樹的枝椏,沉吟道︰
「你說得對,那個裝了鶴頂紅的白瓷黑梅小瓶是怎麼來的,由誰送到死者手上的,一直是服毒死亡案件的關健,這個疑點幾乎穿透了整個三起命案,如今紀光發手上是沒有鶴頂紅,但難保接下來的時間里他不會收到鶴頂紅!還有一點,我們沒有找到鶴頂紅,並不代表就真的沒有,或許……只是我們找不到而已!」
只是我們找不到而已……
葉子落被陰十七這最後的話震驚到了,這個可能,並非沒有可能,而是可能性太大了!
像之前的姚君、逍遙子、林涯,他們三人都手握有鶴頂紅,可誰曾發現過?
即便姚諾在無意間翻出姚君的那個白瓷黑格小瓶,姚諾也並不知道那小瓶里裝的便是害死姚君的鶴頂紅。
葉子落沉聲道︰「我們這樣大張旗鼓地查案,凶手又極為囂張地送過四方木盒來警告過你,倘若凶手不是過于自大,那便是過于自負了,這樣自信滿滿的人不可能沒有準備……」
听到葉子落無需她再點明,已然自已將其中一個點給想了出來,陰十七淺笑道︰
「對,凶手不可能沒有準備!」
凶手不但早有準備,且還是準備得妥妥的。
那麼先前遺留在三起服毒案發現場的白瓷黑梅小瓶,這一條裝了鶴頂紅的線索到底還有沒有價值,在這一刻卻是不好說了。
倘若凶手將裝了鶴頂紅的瓶子換了,那衙役在搜尋的時候,對于白瓷黑梅小瓶這個目的性太強的搜尋,便會變得一文不值。
也就是說,鶴頂紅換了另一種形式存在,而它輕而易舉地逃過了多雙搜尋的眼楮!
陰十七讓葉子落去找姜大朋、姜生,讓他把來朧去脈與他們詳說,不但是為了說服他們將人手集中在紀光發家里來,更是為了更大茫圍地搜尋可能變了另一個模樣存在著的鶴頂紅。
葉子落在七里胡同口與陰十七分道揚鑣,快速去往五子湖邊上的那幾條街飛奔而去。
听衙役他們說,姜大朋、姜生就帶著官差在那里挨家挨戶查問著。
葉子落走後,陰十七並沒有走遠,而是進了七里胡同口的一家小店。
進去之後,沉侵在案情中的陰十七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所無意中踏入的小店竟是一家買紙鳶的鋪子。
各種形態,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五顏六色。
隨手挑著看著,她的思緒禁不住再次漸漸飄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