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落覺得曾品正說得對,但也將話徹底單單引向不太好的一面︰
「品正說的是最壞的結果,有沒有好的結果,得等到肖大官醒過來後才能知道。」
陰十七這時也出聲撫慰江香流與明呂,他們甚是擔心肖大官的情誼,讓她不禁解釋兩句︰
「別擔心,肖大官只是被突發誘因誘發的一時失常,並非真正是得了瘋魔之癥,他的心病跟明老板不同,要比明老板的心病更嚴重些,且被禁涸十三年之久,倘若不是無意中誘發誘因,肖大官這心病大概能藏一輩子。」
明呂問︰「你是說,只要大官不看竹子,他便不會引發心病而致失常?」
陰十七點頭︰「差不多這個意思。」
不過肖大官既然已經誘發出了誘因,那麼他往後的日子只要有一點點刺激到,就隨時都有可能病發,再次失常。
*
這一點,她沒想細說。
畢竟說出來,也只能引得江香流與明呂更膽心肖大官而已,他們根本幫不上忙。
肖大官的心病大概也會像她所說,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肖大官醒過來後清明,那麼便能證實她推測的不錯。
而要真正除去肖大官心底的心魔,那還真得像她先前對江香流與明呂說的那樣——以毒攻毒,正面面對。
不過這個正面面對的東西,可就不是僅僅一張相似的畫兒了。
而是深入虎穴,身臨其境!
至于那個令肖大官生了心魔的虎穴,她想這個虎穴十有八九就是當年肖丫頭被害的地方。
不然不可能恰恰在人皮碎尸案發生之際,肖大官便因著誘因而誘發心魔。
竹子並不算稀罕物,在過去十三年里,肖大官既然有機會看到卻沒有誘發心魔,那是因為沒有現如今這起人皮碎尸案的輔助誘發,且他當時經過香燭店與餃子店,這兩個地方皆是發現碎尸黑袋之處。
在這樣與當年碎尸案相似度九成九的拋尸處,肖大官在香燭店便已是情緒失控,跑到餃子店時又被明呂、江香流一前一後夾攻堵在餃子店前,這第二個拋尸處,肖大官的情緒混亂驚怕程度已到一個點。
只是這個點在當時,並沒有達到讓肖大官徹底崩潰的頂端。
造就這個頂端的是從照妖鏡中反照看到對面閣樓上座屏的那一角竹子,竹子就是壓倒肖大官心理,以致全然崩潰的那一根最後的稻草。
在江香流與明呂對被劈昏過去的肖大官那明晃晃的憂心目光之下,陰十七未再多言,與葉子落、曾品正轉身離開餃子店。
走在大百胡同上,曾品正道︰
「其實你對于肖大官的心病了解得清楚,你應該知道你所對江香流與明呂所說的,要比實際情況輕得多。」
那樣的心魔,曾品正曾經有過,雖然具體情況也不一樣,但終歸他要比葉子落了解多一些。
曾品正與陰十七說完,果然見葉子落還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曾品正︰
「你是說,肖大官的情況很嚴重?」
再轉向陰十七,葉子落問道︰
「十七,品正說的……」
陰十七點頭,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著︰
「肖大官的情況……倘若醒過來後能恢復清明,大概也只是一時的清明而已,誘因已發,往後只要看到些微與碎尸案或竹子有關的人事物,肖大官都有可能隨時發病,這種機率比過去十三年的機率幾近大上九成。」
葉子落問︰「那要怎麼樣才能完全治好肖大官的心病?」
曾品正道︰「十七哥不是說過了麼?以毒攻毒,正面面對!」
葉子落腳步一滯,怔了下後才反應過來,他趕緊大步跨進,重新與陰十七、曾品正兩人保持三人平行︰
「所以是得找到令肖大官患上心病的根源?」
陰十七點頭︰「嗯!」
葉子落遲疑道︰「那肖大官心病的根源……」
曾品正道︰「我想應該與十三年前的碎尸案有關,說不定就是肖丫頭被害的第一案發現場。」
肖丫頭被害的第一案發現場?
那就是說,當年的肖大官有可能親眼目睹過肖丫頭被殺的情景?
當時肖大官就在當場?
想到這一點,葉子落還不能完全體會那種目睹凶手把肖丫頭一點一點削肉剔骨的那種深刻恐懼,可只要這麼一想想,他的寒毛也都迅速齊立,瞬間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陰十七看著前面的古為街,腳步慢慢緩了下來︰
「竹子應該是當年碎尸案碎尸之地有的東西,我們假設,肖大官曾經親眼目睹肖丫頭被害的整個過程,他躲在某個暗處,他知道肖丫頭被害,但他也知道他打不過凶手,或者說凶手的凶殘讓他心生畏懼,未戰先敗,所以在當年的第一案發現場,肖大官雖然有機會可救肖丫頭,但因著他自已的膽怯,他懦弱地選擇了自保,可他當時躲的位置又恰恰能親眼目睹肖丫頭被殘忍殺害的場景,是不忍心,也是強迫自已不再去看,肖大官將那時的目光轉移到另一處,死死盯著,死死釘進了他的記憶深處!」
而那一處被肖大官死死釘著看,努力將自已的所有感官往那一處集中,那會確實讓肖大官面對那樣殘暴的凶手場景,而心生的恐懼得到了有效的緩解與寄托。
在案發過後,肖大官選擇性地將這一段殘忍的記憶深埋起來。
這一埋,就埋了十三年。
葉子落道︰「那一段記憶被肖大官刻意地選擇了遺忘?」
陰十七道︰「倘若不選擇遺忘,肖大官活不過來這十三年。」
曾品正哼道︰「膽小鬼!被自已心魔折磨死也是活該!」
陰十七轉眸看向曾品正,微眯的眸子有著些許無奈。
這個聰慧過人的曾品正,真是讓她又氣又愛得不得了。
曾品正意會到陰十七的目光,步伐下意識往左移了移,以求稍離遠些陰十七,嘴硬道︰
「我說的是事實,既然在乎,為什麼不拿起刀報仇?而是懦弱地選擇了遺忘?」
陰十七道︰「我說的是假設,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方能下最後定論!」
曾品正撇嘴︰「反正我也是這樣想的,事實真相大概也不會差太多。」
陰十七瞄了眼刻意與她保持兩步距離的曾品正,沒好氣地回眸,腳尖一轉,便走進古為街︰
「這世上,也就只有你這麼一個曾品正,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
誰都能像你一樣能練就百步飛揚的好箭術?
誰都能像你一樣智勇雙全即會利用人也會抓人的弱點?
即便這世上有,也不是每個人的運道都能像你這般好!
不僅有李世寶那樣偶爾瘋魔偶爾清醒,卻無論什麼狀態都絕對對曾品正忠心維護的人,更有像她、像展顏費心費力將曾品正保出牢獄!
曾品正沒再作聲,跟著走進古為街,嘴啟了合,合了啟,終是沒再說什麼話。
葉子落瞧著陰十七與曾品正,知道這兩人過往事情的他也選擇了只听不言。
他承認陰十七說得對,確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曾品正這樣聰慧過人、智勇雙全,更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曾品正運道那般好,既如願報了仇,且還能免去牢獄之災。
只是跟在陰十七身邊,他卻無法肯定這對于曾品正而言,到底是福,還是禍。
陰十七走進古為街,望著長長的街道,兩旁或民舍或商鋪都有,只是畢竟不像大百胡同那樣的以商鋪為主的商業街,所以商鋪居少,純居住的民舍居多。
在香料鋪幫工的那名婦人就住在古為街,可到底是哪一間民舍還真不好找。
葉子落問陰十七︰「不是讓衛捕頭去問了麼?我們也去?」
陰十七道︰「嗯,也去看看,看完順便問問江付林與田路里的事情,我想那大嬸應當知道一些。」
且依著她的直覺,那婦人知道的還應當不少。
葉子落自動道︰「那我去問問,你們先在這里等我。」
陰十七點頭︰「好。」
葉子落走後,兩人就近尋了一處牆根走近站著。
陰十七睨了眼被她說後,曾品正那一張微微失落的小俊臉,她收回視線,很隨意地道︰
「人皮碎尸案,就是開啟肖大官那一段被深埋記憶的契機,而印象最深刻,並與血腥場面接軌的竹子,便是染血記憶的鑰匙。」
曾品正低頭垂目,他盯著自已的黑靴,靴子上的雲紋簡單好看。
他記得陰十七給他選買這一雙黑靴時說過——品正,我從不希望日子過到雲端上,我就希望日子能過得如這線條一般,簡簡單單。
可他知道,陰十七知道她的日子自葉子落找到她起,便不再簡單。
或者說,在苗賢欲殺了陰十七,卻在無意間看到陰十七背後的倒懸陰圖案後,為了救陰十七,苗賢瞬間反轉,義無所顧地替陰十七擋了苗鐵致命的刀。
在那一刻起,陰十七的日子已然不可能再簡簡單單。
就像他自已。
自從他目睹妹妹曾品慧被陳氏兄弟污辱的那一個場面開始,他的日子便不再正常,所以最終他變成了世人眼中不正常的凶手。
即便手未沾血,可他是主謀。
李世寶殺的人,便是他殺的人。
他與陰十七在某一點上,何其相像,都是那樣的身不自已!
陰十七曾經在洪沙縣牢時對他說過,憑他的心智,他完全可以制定另一套更好的復仇計劃。
在那樣更好的計劃里,他可以全身而退,他不必沾上血腥,不會有牢獄之災。
可當時他回答了陰十七——有,可那樣的法子不夠泄我的憤解我的恨!我要親手向他們一個一個報復!
她說得對,肖大官並不像他,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像他一樣不管不顧,只為了泄恨,便可壓上自已的一生。
他不怕死,更不怕毀了自已。
誰都有選擇的權利,他選擇了極端的復仇之路,肖大官則選擇了自保,選擇了生。
曾品正深吸了一口氣,再呼了出來,然後抬眼,雙眼如黑色的寶石璀燦而誘人︰
「我知道……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你不想我想法偏激,往後再走上不歸路。」
陰十七一直在等著曾品正自已想明白過來,所以曾品正沉默不作聲地時候,她也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邊,並未再多說什麼。
這會能听得曾品正這樣說,她很高興。
陰十七咧開嘴笑著,伸手就模上曾品正的腦袋︰
「假設肖大官真是在那種情況下選擇了遺忘與躲避,其實那不過是他自保的本能,在絕境中,人總會下意識無意識地選擇一條更利于自已保全自已的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對錯……品正,這世上不是只有黑白,還有另一種顏色。」
曾品正難得沒有甩開陰十七模他頭的手,愕然看著她︰
「什麼?」
陰十七認真道︰「灰!」
假設中,不管肖大官是選擇了不出手勇救肖丫頭,那是因為他害怕,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沖出去的結果,大概也只是再賠上一條性命,還是肖大官在過後選擇遺忘,導致他目睹的凶手到底是不是王二柱沒有得到證實,以致失去可能能救王二柱的一次機會。
肖丫頭一次,王二柱一次,這兩次,肖大官本都應該有機會出手相救。
可肖大官沒有,他只是膽怯地選擇了自保,選擇了遺忘。
這種情況,沒有誰能徹底說肖大官是錯的,畢竟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想要活命並沒有錯。
可站在道德上,肖大官的行為又該是令人鄙夷唾罵的,見死不救,知真相而遺忘,便是他自已,也無法說自已是對的。
灰代表著一種壓抑、捉模不定的地帶,游走于黑白之間。
它並不像黑白那般純粹,它更像人心,善變,且充滿各種考驗。
倘若假設成立,那麼當年肖大官所處的境地,那種情況就像處于這種灰色地帶,是對也是錯,只區別于立場,只分于對誰而言。
灰?
曾品正愣愣地看著陰十七。
在他眼里,從來不是黑便是白。
所以當他摒棄了白,他便徹底投入了黑的懷抱。
現在她說,還有灰?
那種介于黑白之間的灰?
她的意思是說,肖大官就處于這種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