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制酸菜葉子的酒壇子、足以徒手撕下頭顱的蠻力、擁有井水或冰水的條件、報信的神秘人、衛濂對神秘人的顧忌、時隔十三年的兩起碎尸案出奇重合……
還有什麼?
陰十七靜坐于王老堂屋內,理著人皮碎尸案現今所得線索的頭緒。
除了她,也就王老還在堂屋里,其他人皆已不在。
衛海從新得的線索重新整理追查凶手的方向,且女死者江付瑤也需要通知家人,他決定親自上門去通知,順便問問江付瑤失蹤不見卻未有柴家人報案的原因,及其他一些相關人事物的查問。
衛海一走,搜查王老家並無收獲的衙役們也跟著離開,讓衛海派去做別的盤查。
王老家一下子只余下陰十七三人,因為有陰十七在,也相信陰十七的能力,衛海看著尚在發怔的王老,決定把王老交給陰十七盤問,他則離開做別的盤查。
衛海與衙役一走,陰十七索性也讓葉子落、曾品正出了堂屋,到後院居家與前面鋪面中間的天井小院里去待著。
前面的棺材鋪早關了,靜悄悄的。
葉子落與曾品正各坐在天井小院水井旁的兩張矮凳上,望了兩眼堂屋里同樣針落可聞的靜況,葉子落道︰
「王老防備心很強,也不知道十七得陪坐在什麼時候,他才會開口?」
曾品正沒看堂屋的情況,他眼落在旁邊的水井,一會兒後索性起身蹲到水井邊沿上去,還未等葉子落讓他小心的話出口,他已然道︰
「沒事,我在家里經常這樣蹲著……葉大哥,你說當年的王二柱真的是被冤枉的麼?」
葉子落將小心的話收回去,便听到曾品正這樣問他,他想了想道︰
「很有可能。」
曾品正轉過頭來看葉子落,追問道︰
「很有可能是多大的可能?」
葉子落這回沒再含糊不清,直言道︰
「八成的可能。」
曾品正收回眸子,繼續轉落到水井底下清涼的井水,井水很清,井也很深,他眸子慢慢變得深沉︰
「只有八成……或許另兩成,就像是井一樣深不可測。」
葉子落覺得曾品正不會無緣無這樣說,問︰
「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曾品正從井沿上跳下來,轉身一個**坐到井沿上去,大馬金刀地端坐著,頓頗有已是及冠成年男子的成熟氣勢︰
「人皮碎尸案的凶手從一開始就把所有線索往十三年前的碎尸案引,不管凶手是什麼目的,這都足以說明當年的碎尸案確實另有隱情,而凶手恰恰就是這個知情人,這個知情人要麼就是當年碎尸案的凶手,要麼就是當年碎尸案的目擊知情人!」
葉子落一驚︰「你這話的意思是……」
曾品正點頭︰「我只是猜測,尚未有確切的證據,但我總覺得這兩成的變數或許就在這里!」
堂屋里的陰十七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平靜地听著屋外院里傳來曾品正徐徐而道的分析。
這個可能,她想到了。
也正如曾品正所言,葉子落話中的兩成不可能就存在于這一點的變數上!
一切都像按步就班的戲文一樣,一幕一幕地,很恰巧地安排了敏感的地點,正確的時間,及被困于局中的局中人。
倘若說這一切不是凶手刻意引導,那還有什麼解釋?
倘若說人皮碎尸案與十三年前的碎尸案沒有關聯,大概就連不曉世事的孩童都得大笑!
可倘若真的有關,那是為什麼?
報仇?
翻案?
報仇的話,那便是有目的性的。
也就是說人皮碎尸案的死者都不是隨意撞到凶手的手里的,而是凶手特意挑選、踩點、下手的目標!
翻案的話,那凶手的犯案作法便是走了極端。
以暴制暴,以同樣的血腥來警示世人,通告世人當年的碎尸案是冤案,王二柱是冤死的。
這個效果在如今的清城,也早已是滿天飛。
可以說,倘若凶手只是想要翻案的話,那麼已經達到了目的。
可倘若不是,而是報仇的話……
她想,那事情就復雜了。
正當陰十七在想著那兩成變數是最有可能會是什麼的時候,王老突地自座椅里站起身,兩腿顫顫巍巍地往堂屋外走。
什麼話也沒有,也像看不到陰十七還在堂屋里,王老走得很快。
即便年老體弱,在這會也走得快如一陣風帶過。
陰十七跟出了堂屋,沒有作聲。
到了天井小院,葉子落與曾品正也看到了王老的異常,紛紛站起盯著快走向王二柱寢屋的王老。
與陰十七一樣,兩人也默契地沒有作聲,只安靜地跟在王老身後。
進了王二柱寢屋後,王老一把在王二柱生前歇息的那張床前跪下︰
「丫頭!丫頭!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看不過去二柱被冤枉,你重新回來了?啊?你看不過眼,你終于回來了是不是!」
寢屋里除了王老滄桑沙啞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
陰十七三人站在王老身後,她為中,另兩人一左一右,三人的臉色各異。
葉子落不解,曾品正陰沉,陰十七疑惑的臉上還有一絲凝重。
王老的話還在繼續,臉上已漸漸老淚縱橫︰
「當年你枉死,死無全尸……二柱苦啊!明明知道突然在床底下出現了你的頭顱,那必然是禍啊!可二柱那傻小子……那傻小子就是抱著你的頭顱不肯撒手啊!怎麼勸都沒用……我與他母親怎麼勸也沒用啊!」
陰十七听著王老的話,不難想到當年王二柱是在衛濂搜上門之前,便知道了自已床底下酒壇子的蹊蹺,可他卻因情不舍,連肖丫頭的頭顱也抱著不肯放手,以至惹來殺身之禍!
葉子落與曾品正也想到了這一層,不禁同時看向中間沉默不語,臉色卻陰晴不定的陰十七。
王老連磕了三個響頭,磕得呯呯作響,滿是皺紋的額頭很快磕出血絲來,他即是沉痛又是痛快,半哭半帶笑︰
「引得好……引得好啊丫頭!當年你秀姨差些哭瞎了雙眼,我差些跪斷了雙腿!可有誰听過我們一句話?有誰真正將我們的冤枉听進去一個字!如今又有人死了,又是碎尸!哈哈哈……丫頭,你不知道王叔我有多痛快!有多痛快啊!」
曾品正听得心里難受。
那個被冤枉的滋味,他從沒有過。
但被欺負到死,卻無力還手的感覺,他在學得精堪的箭術之前,便深刻地體會過!
他很明白此刻王老的心情,更能理解王老此刻泄憤般的出格言語。
人心一旦被逼到了絕境,心痛到極致,漸漸死去的便不止是心,還有身為人該有的理智、人性、良知。
他想,即便王老真的知道一些人皮碎尸的什麼線索,也不會幫官差破案,王老能不幫著凶手就很不錯了。
親者痛,仇者快。
葉子落的想法與曾品正不同,他並不覺得王老如今這般狀態的言語是王老內心最真的想法,這不過是王老在長達十三年失子之痛煎熬中的一種發泄。
王老的人為,他覺得其實不壞。
就像陰十七對衛濂的直覺一樣,他對王老的直覺也是如此。
王老一生悲苦,先是無子,好不容易得一子,卻又因著命案失子,再是失妻,如今孤苦無依,連領養個養子將來好送終的想法,都讓王老嗤之以鼻。
可王老卻能守著一家棺材鋪,守了十三年,雖無富貴,卻也足以維持生計,足見王老一直心中抱著一個信念。
這個信念可以是希望,也可以說是奢望。
這個奢求的願望原本遙不可及,王老從未想過,卻在一瞬間出現了轉機,這教王老怎麼能不感激?
而感激的對象,因著女死者頭顱出現的地方與情景與十三年前完全相同,這讓王老想到了當年的死者肖丫頭!
陰十七默不作聲,可曾品正與葉子落各自的想法,都在她腦海里浮現過。
王老還在哭著笑,一個連著一個的響頭磕下,仿佛肖丫頭並非導致王二柱被判死刑的禍首,而是為王二柱平反冤情的青天大老爺一般。
陰十七終于舉步,她邁開步伐慢慢走到不斷磕頭的王老身側,蹲下,盯著王老額頭磕出來的血已流過他的眉目,在那雙略帶混濁的老眼中,她看到晶瑩透亮的希望。
正如葉子落所想那般,王老能在先失子再失妻的情況下獨活了十三年,無依無靠,不悲不喜地苟活著,那大概就是王老心中還抱著希望,抱著一個終有一日能為獨子平冤的希望!
倘若沒有這個希望,眼前這個兩鬢斑白、骨瘦如柴的古稀老人,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眼眶開始發熱,視線慢慢朦朧,輕啟的朱唇因著隱忍哭聲不出而被咬出了齒痕,陰十七伸手攔住王老繼續往冷硬的地面上磕的身軀︰
「王老……別磕了,丫頭與二柱在天有靈,他們也不想看到您這樣磕頭的……」
王老沒什麼力氣,被陰十七那麼一攔,真的就被攔住了。
陰十七心里突地浮起一絲怪異。
說不清是什麼,來得很快,去也迅速。
王老突然被攔住了,滿臉的不悅,眼瞪著陰十七,似乎是在責怪。
他磕頭磕得好好的,這人攔他做什麼?
陰十七幾乎可以從王老那雙滿是淚花的老眼里,清楚地讀出這麼一句話來︰
「王老,我不是官差,但我是來查人皮碎尸案的……王老,您能與我好好地談一談麼?」
王老揮開陰十七攔下他的手,不滿道︰
「這里是我家!你們不是官差,便是來查案的,那麼也該查過看過了吧?還有什麼可查可看的,要查要看也隨你們!可你們不能干涉我的事情!這里是我家二柱的寢屋,丫頭大約也留在這里沒走,你們要查完了,那趕緊出去!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什麼談不談的,我跟你們有什麼可談的?走走走!這是我家,我不想看到你們這些外人!」
王老先前一直沒開口,連半個字也沒說。
這會一開口,居然就是這麼一連串。
陰十七抹了抹掉出眼眶的淚珠,吸了兩下鼻子。
沒想到她還未來得再說些什麼,便听得王老埋汰她道︰
「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哭什麼哭!我家二柱與丫頭關你什麼事情!」
被埋汰了,卻讓陰十七心中有一種陶婆婆還在身邊的感覺,她眼眶又是一熱︰
「王老起身吧!既然人皮碎尸案的每一條線索都直指十三年前的碎尸案,那麼我便不會不管,那舊案如今肯定是要翻查的,可翻查的結果到底還是未知,您老就真沒什麼想要跟我說的?」
她放柔了聲音慢慢誘導,總得打出個缺口來,才會有進展。
王老不傻,陰十七那意思他听得出來,可到底于他而言,陰十七就是一個陌生人,還是一個與衙門月兌不了干系的陌生人!
他冷哼一聲,真的起身了,可轉身便走。
葉子落望著 得可比八頭牛,頭也不回的王老,他莫名地與曾品正對看了一眼。
在彼此的眼里,兩人都看到了類似茅坑臭石頭的無奈。
再雙雙看向陰十七,兩人意外地發現陰十七居然神色如常。
剛才不是還哭了麼?
怎麼轉眼除了眼楮還看得出一絲紅紅的,其他已恢復正常了?
陰十七被兩人看得莫名,越過他們邊道︰
「打感情牌不懂啊?就算不懂,難道沒見過麼?真是少見多怪!」
葉子落與曾品正的下巴掉了。
兩人突然有種重新認識了陰十七的感覺!
陰十七跟著王老再次回到堂屋里僵坐著,葉子落與曾品正還站在王二柱的寢屋里。
曾品正素來人小鬼大,陰十七方將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演出來的,他火眼楮楮,怎麼會看不出來那都是真的,沒半點虛假。
可他沒想明白,陰十七為什麼要那樣跟他與葉子落說?
于這個問題,他問了葉子落。
葉子落跟在陰十七身邊的時間更長,曾品正能分辨的真假與瞧出來的問題,他同樣可以。
听到曾品正的問話,葉子落思忖了許久,突然一本正經道︰
「可能終是姑娘家,所以當面哭了,當面被我們那樣盯著,她害羞了?」
曾品正直接甩了葉子落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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