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鑫獨自坐在文書齋內,身子依靠著桌沿,雖是極為慵懶的姿勢,可不知為何,他周身卻散發的冷冽的寒意。
余光瞧見門口處走來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此人正是中書令大臣魏銘。魏銘腳步橐橐從容而入,身子骨看上去很是硬挺,絲毫沒有因為前兩日發生的‘意外’而受到影響。
「魏大人。」周文鑫眸中的狠厲在一瞬間化作柔和,起身行禮,饒有歉意道,「剛下了早朝就把大人您約到文書齋,下官真是過意不去啊。」
文書齋是朝中專供六部官員議事的地方,自從皇帝下令魏銘協理部分禮部的事宜後,周文鑫也經常在此處與魏銘商討政務。
魏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慈眉善目道︰「不礙事,我年紀大了,本就睡得少。不知周大人邀我來此,究竟是為何事?」
「這是下官新擬草的科舉改革制度。」周文鑫將手中的折子遞給魏銘,「大人在朝為官多年,對朝中的關系和制度也比下官清楚得多,所以下官想在呈折子前先听听大人的建議。勞煩大人過目瞧瞧,不吝賜教。」
「周大人客氣,你我同朝為官,都是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辦事,何來‘勞煩’二字?」魏銘接過折子,仔細翻看了起來,一邊還不時連連點頭。魏銘心中暗忖:這周文鑫不虧是做過幾年禮部尚書的人,原本早已亂得一團糟的科考制度,沒想到經他這一個多月的整治梳理,果真開始有了起色。而這新擬草的制度利用中,不僅沒有打破原本朝中平衡的局勢,竟然有效地利用了黨爭的優勢。如今朝中的黨派爭斗雖然焦灼,但只要運用得當,也是互相監督制約的絕好手段。周文鑫將負責閱卷復核的考官分成兩半,一半為霍相的人,而另一半則是如今朝中逐漸顯現出有意靠向自己的一些人,兩方人馬互相制衡,誰都無法暗箱操作。而且這次還安排由大學士沈 來選定三甲的人選,最終由皇上選定三甲次序。沈 素來中立,從不偏向任何一方,必定能做出最公允的抉擇。如此一來,不僅不得罪任何一黨,更是盡可能地保證了科考的公正性。
魏銘頷首道︰「周大人的新制度果然令人耳目一新,想必這次的科考必不會再發生另苦讀的寒門學子們心寒的事情來。不過往年向來是前太傅溫大人挑選出的三甲殿試,這次周大人選定沈大學士固然好,但若是加上溫大人一同復核必定更加穩妥,也更能令人信服。」
「大人果然思慮周全,下官知道該怎麼做了。」周文鑫微微躬身,眼角的余光在魏銘腕間的傷口處稍作停留,問道,「大人受傷了嗎?」。
「哦,前幾日去楓山祭掃,一不小心腳底打滑,摔了一跤,所以才會有些擦傷。人老了,腿腳就不中用了。」魏銘一邊不以為意道,一邊不著痕跡地把手腕藏于寬大的袖口中。
周文鑫低頭一笑,復又抬眸,望向魏銘的雙眸清亮而鎮定。「下官雖然對武學一竅不通,不過這擦傷和劍傷的區別,下官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魏銘一怔,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地拆穿了自己。既然對方已經挑明,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再遮掩些什麼,坦然道︰「鼠雀之輩,不足為懼。」
周文鑫擔憂道︰「大人身為朝廷一品官員,出門卻老是不愛帶上個侍衛,身邊就那麼幾個不會功夫的家奴,實是太不安全了些。」
魏銘傲然道︰「我向來磊落奉公,也向來獨行慣了,這些年不都這麼過來了嗎?再說了,若總是畏首畏尾,豈不是告訴那些偷雞模狗之人,我怕了他們不成?」
周文鑫勸道︰「大人廉正光明,自然是不怕陰邪之氣。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下京中污濁之風盛行,這世上的有些暗箭,即便是最強、最磊落之人也防不勝防。大人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朝廷社稷著想,切不可讓那些有心之人得逞。」
魏銘本來對這件事並不上心,可接連從瑞王和禮部尚書兩個人口中听到這番話,不由也有些動容。兀自沉思間,卻听到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望去,只見是戶部尚書凌晃走了進來。
周文鑫見凌晃前來,不解地問道︰「咦?這個時候凌大人您怎麼來了?」
凌晃一愣,詫異道︰「不是周大人您約我今日來,說是有事與我商討的嗎?」。
「喲!您看我這記性!」周文鑫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我最近是忙糊涂了,竟然忘了這件事。正巧我今日約了魏大人在此商量事情,既然大家都在這兒,若二位大人不嫌棄,不如就一同坐下听听如何?」
魏銘深深看了周文鑫一眼,隨即抬眉道︰「也好,反正老夫今日也有空暇。」
既然魏銘這麼說了,凌晃也不好拒絕,于是也一起坐了下來。凌晃徐徐問道︰「周大人今日約我來是有什麼事想與我商量?」
「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不眼看著太後的生辰就快到了麼,正好今年瑞王也在京中,所以皇上這次有意想為太後在行宮舉辦壽宴,最好還能邀請些毗鄰的番邦屬國共襄盛舉,彰顯我朝國富力強。」周文鑫侃侃道,神色淡然平靜,「只是在行宮舉辦壽宴規模不小,這經費也必定比往年要高出許多,而禮部的存銀怕是不足。所以我才想著找凌大人您來,看看戶部能不能撥出些銀兩用于此事?」
「太後壽宴…「凌晃越听眉頭皺得越緊,「禮部大約要多少?」
「並不多,約莫十萬兩就夠了。」
「十萬兩?!」凌晃叫道,張大嘴巴的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周文鑫和魏銘二人被對方巨大的反應給下了一跳,周文鑫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戶部有難處?實在不行,五萬兩也行。」
魏銘此時也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幾年邊境安定,並未發生什麼戰事,按理來說戶部存銀應該還算充裕。十萬兩雖然不是小數目,可國庫這點銀子還是能撥出來的吧?凌大人究竟有何難言之隱?」
「哎…既然魏大人您今日也在,那下官也就不瞞二位了。」凌晃再度沉沉一嘆,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緩緩低訴道,「如今的戶部是外強中干,國庫里雖有存銀,卻都不在我戶部的口袋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