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護席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綠豆眼的中年男子,三七開的分頭油光發亮。對華夏法律界明星有所了解的凌祈一眼認出,此人應是刑事辯護界的扛鼎之輩,在司法機關和民間法律業界都享有很高聲譽的溫天長律師。本科刑法課本里那串長長的顧問名單里,第一個就是他的名字。在刑事辯護中只要讓溫天長出馬,基本上是十拿九穩,但是此人近年來的重心已經轉向了學術方向,沒有一定社會地位很難請得動他。
關澤凱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遠洋船長,薪水肯定不菲;妻子呂冰身為資深英語教師,開個補習班什麼的也能得到可觀的收入;可是如果想要請這樣水平的辯護律師還是太過奢侈了。況且,他們真的有讓溫天長買賬的社會地位或者社會關系嗎?
想到這里,凌祈轉頭望向關澤凱的家屬,發現除了關影母女外就是兩邊的老人,並沒有什麼特別醒目的人物,這就讓她更加懷疑了……
莫非關家背後還隱藏著什麼了不得的勢力?如果是這樣,他們又何必向我求助,詢問關澤凱的關押審問情況呢?
公訴方列舉的各項證據除了調查組發現的批號問題以及原貨品的去向證明外,還有關澤凱自己的供詞,辯護方的質證也非常爽快。听起來關澤凱似乎被捕之後心理防線很快就崩塌了,交代得跟竹筒倒豆子一般,特別是指向汪洋和凌隆的問題,條理異常清晰,就好像事先準備好的一樣。
而辯護方這邊,貴為刑辯大神的溫天長並沒有盲目地為雇主開月兌,只保守地采取了輕罪辯護,主張關澤凱有自首和檢舉梁冬、凌隆的立功情節,應當從輕或減輕處罰。控辯雙方表面上針鋒相對,實際上卻頗有默契,本應激烈的庭審辯論階段進行得不溫不火。
看起來就是外行的關家人听得心驚肉跳,對法律不甚了解的古舒嫻也頗為緊張,因為關澤凱的供述直接關系到她丈夫的命運。相反的,汪洋和滄源都配備了專業的法律顧問,兩個少東家並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全程面無表情地听著,不知各自在盤算什麼。
果然不正常,關澤凱的背後肯定還有人指使他,是那個梁冬嗎?梁冬已經被汪凝堅決扣上了叛徒的帽子,現在也沒有可靠的證據證明此人代表了汪洋最高階層的意志,他會是誰的棋子?
凌祈的心里七上八下,她看得出這個案件背後還隱藏著很大的內幕,但是她並沒有一探究竟的能力,如果想要挖掘真相,似乎除了尋求汪洋的幫助別無他法。
由于控辯雙方並沒有特別大的分歧,關澤凱的犯罪事實和證據鏈也比較清楚,于是庭審只經歷短短一天就來到了最後的宣判階段。法庭采納了公訴方的指控,並結合了辯護方關于從輕發落的建議,宣布關澤凱因觸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數罪並罰,考慮其存在自首立功情節,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沒收犯罪所得並處罰金十萬元。關澤凱表示不再上訴。
法錘落下的悶響好像抽魂奪魄的尖嘯,關澤凱的老母親瞬間軟倒下去,關家人亂成一團。汪洋和滄源兩大陣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先後離開了法庭。林文楓臨走前還過來對凌家表示了慰問,凌祈卻沒給古舒嫻太多的表態機會,生硬地拒絕了林文楓送她們回X市的好意,她覺得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求證。
滄源的人馬剛剛離去,凌祈包里的手機立刻震動起來,她掏出一看卻是方惜緣的短信︰千萬忍耐,他們得意忘形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也許吧,希望我們能支持到那個時候……凌祈輕嘆了口氣,把愛瘋四收回挎包,抬起頭卻對上古舒嫻有些怒意的樣子。
「怎麼了媽?今天的審判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和你解釋一下。」凌祈有些心虛地顧左而言他,她不懂母親的反應意味著什麼。
「回去再說吧,我們趕緊吃個飯還要趕回X市呢。」古舒嫻很快收起了不滿的神態,動身往庭外走去。
「等一下媽,我有點事找關澤凱的家屬,你稍等一下。」凌祈遞過一瓶礦泉水示意母親留步,轉身向關家人走去。
一番手忙腳亂的掐人中喂水等急救措施,關家老女乃女乃悠悠轉醒。關影死死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出來,此時此刻她最想的是男朋友葉倫能在身邊提供一個安慰的懷抱,可是為了不影響兩個年輕人的感情,關家長輩向葉倫隱瞞了關澤凱犯罪的消息。突然關影感到背後有人,不知所措的她轉過身來,正好看見凌祈面無表情的樣子。
「關影,我可以跟你和呂阿姨談談嗎?有重要的事情想問問你們。」凌祈和昔日摯友保持著大約一米的距離,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讓關影感到一種必須服從的壓力。
「好吧,我和媽媽說一下,女乃女乃的狀況有點不好,你稍微等一下哦。」關影委屈地抿了抿嘴唇,不敢看凌祈的眼楮,轉身向呂冰走去。
片刻之後,法庭外一個僻靜的角落。
凌祈打量了一下關影母女混雜著心虛和害怕的表情,平靜地說︰「呂阿姨,今天關叔叔的事情我表示遺憾,希望你們能堅強面對。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記恨他針對我爸爸的供詞,因為我相信國家和法律會給我爸一個公道。」
「阿祈,你能理解就好,澤凱做的這些事情我們也一直不知道,那個關鍵的證人梁冬偏偏又死了……」呂冰皺了皺眉,好像在組織語言,「但是我一直不敢相信澤凱會干出這種事,凌書記的事情應該也是有原因的……」
呂冰的回答沒什麼營養,關澤凱做的事情根本沒有和家里通過氣,凌祈知道她們母女二人對案件的前後還很迷茫。但是這不是她同情關家人的理由,現在時機難得,必須要抓住機會解開心中對這次庭審的疑問才行。
「呂阿姨,我想問一下,你們知道關叔叔的辯護律師是什麼人嗎?」。
「知道,叫做溫天長,是個很厲害的辯護律師。」
「是你們花錢請的?」
「對,我們一直不相信澤凱會做這種事。」
「這個律師應該很貴吧?」
「是……有點貴,但是你問這個做什麼?」呂冰突然警惕起來。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凌祈嘴上說不計較,誰知道這女孩心里想著什麼,呂冰覺得不應該跟她透露太多。
凌祈大概猜到了呂冰的心思,太過直白的問話確實容易讓人心生戒備,她趕緊微笑著換了個說法︰「呂阿姨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有點驚訝罷了。溫天長是刑事辯護界地位超然的高手,如果不是熟人的話他基本不會出面的,沒想到你們竟然會認識這麼厲害的人物,真是太了不起了!」
女孩畫風突變拍起了馬屁,讓呂冰臉上一紅,她猶豫著說道︰「其實不是我們家的人出面,是聚流公司的董事長黃明亮。他以前跟澤凱合作過,關系非常好,這次澤凱出事了黃總馬上就幫了忙。」
……聚流公司的黃明亮?那是誰啊?什麼樣的業務往來還能有這麼好的交情,讓這個大老板去請溫天長這水平的人物?凌祈腦袋里轉過一大波問號,搜刮肚腸也沒找出一點關于這個名字的記憶,她只能暗暗先記下來,想著回頭找汪洋集團甚至趙三林之類的大人物問問。
「那麼……這次關叔叔的事情還有其他人幫忙嗎?」。凌祈問話剛出口,就覺得對方肯定不會買賬,趕緊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會對關叔叔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一些線索,看看對我爸爸的事情是否有幫助。」
呂冰說了這許多心中已有些後悔,現在涉及可能被刑事處罰的問題,她無法相信凌祈的話。但是旁邊的關影則不一樣,她很清楚凌祈的為人,也懷疑這次父親的案件有貓膩。這個頭小巧的女孩心想,如果凌祈能夠在凌隆的事情上找出真相,或許還可能會幫助關澤凱減輕處罰呢!
眼見母親遲遲不答話,關影忍不住說了句︰「還有一個人,我只知道他姓白,為了爸爸的事情也經常跑前跑後幫助我們,好像是什麼地方的主任。」
姓白?凌祈眉頭一皺,這個特征倒是能對上某個人。
女兒話已出口,呂冰責怪地瞪了她一眼,無奈地說︰「就是北渡港管委會主任白德勝,他和澤凱也是經常有業務往來,關系很好,除了他們就沒別人了。白主任和黃總幫了我們最多,但是他們和澤凱的案子完全沒有關系,這點我必須聲明一下。」
干嘛要聲明,怕我因為北渡港是這批貨的卸貨點而懷疑這個主任嗎?呂冰應該沒有包庇隱藏罪犯的動機和膽量,可是這總用「業務往來,關系很好」的理由,說服力太低了吧!關澤凱是有多會做人,還是他有非凡的利用價值?
凌祈經過分析後覺得,這兩個人的名字背後也許隱藏著驚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