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隆意外身故的第六天,第三醫院殯儀館。
一次小型的追悼會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凌家人從老到小來了不少。古舒嫻的娘家人盡管有些忌憚凌隆的敏感問題,但這時候不出席難免落人話柄,因此她的兄弟姐妹們至少每家出了個代表,也算聊表心意而已。
由于此次車禍造成了五人死亡的嚴重後果,已經構成了特大交通事故的級別,分管安全的副市長親自做出了批示。死亡名單中的每個人身份都很特殊,甚至包括了凌隆這樣敏感的人員,交警壓力極大。在領導的督促下,他們配合公安的偵查手段展現出了極高的效率,在短短五天內就抓到了逃逸的重卡司機。這小子在重卡的堅固外殼保護下竟然只受了點輕傷,讓人感嘆「遠離大車」確實是至理名言……
事故原因已經認定得差不多了,雙方都有責任,但重卡司機逃逸全責。除了全W@力追捕逃逸司機外,綜治維穩部門配合所有死者的相關單位一家家去做了思想工作,盡量讓他們把這件敏感問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時,交警在確保重卡保險賠償的前提下向司機和運營商施加了極大壓力,要求他們把賠償款提到一個讓人滿意的程度,才把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畢,當然這種遠超一般車禍賠償金的標準是嚴格保密的。
再多的錢也換不回逝者的性命,但事故原因定論、肇事司機被捕、賠償金額到位,所有的一切都在凌隆頭七前有了著落,也算是給凌家人一個安慰了。由于事故導致遺容殘缺,這位昔日為人正派、秉公實干的縣委書記在家人同意以後早早化作了骨灰盒上的遺像。凌祈這幾天由于工作繁忙,強打起精神兩頭奔波,好不容易在追悼會這天得到了半天假期,與她敬愛的慈父做最後的道別。
眼看距離追悼會開始的9點已經不到半小時,除了以汪凝為首的汪洋集團代表和趙三林送來的花圈外,來訪的賓客依然寥寥無幾,讓凌家老小不禁有些心涼。凌祈心知個中原因,不禁暗自搖頭,她並不是第一次參加至親的葬禮,早在重生之前那個時空的2010年,她就參加過凌墨揚的葬禮。到了這個時空,爺爺比當年更加長壽了,可是父親卻早早地離凌祈而去,不得不說是個殘酷的遺憾。
那時凌墨揚走得安詳,大家雖然悲傷但並不會像如今這般傷痛,而且來參加追悼會的人絡繹不絕。凌祈知道那有一大部分功勞要歸功于當時任縣長的凌隆,由于他實權在握,人際關系又好,才有大批人本著或人情或巴結的心理前來追悼凌墨揚,花圈更是數不勝數,那排場讓老人走得無比風光。
可如今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凌隆還是個戴罪之身就走得不明不白,哪怕是私交不錯的朋友同僚也礙于敏感避嫌而不願出面,更別提那些他在位時常來靠攏諂媚的趨炎附勢之輩了。生前運籌帷幄、風光無限的久安縣委書記,死後的追悼會竟然如此門可羅雀,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盡管心中有些悵然,凌祈畢竟是死過翻生一回,對這些虛榮幻影比常人更看得開些。可她的母親、極為看重面子和社會地位的古舒嫻就難說了,那張憤怒和哀傷糾纏在一起的表情著實讓人不敢直視……
不管來賓人數究竟如何短缺、排場到底怎樣淒涼,追悼會依然要按時進行,眼看時間已近,凌祈作為死者長女,從包里默默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悼詞,便站上了高出的話筒位。女孩耐心地等待著少得可憐的出席人群安靜下來,遠方的事物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兩輛轎車一前一後開進了距離追悼會現場不足50米的停車場,當先的是一部黑色的克萊斯勒,後頭則是輛香檳色的寶馬740。待到車上人下來後,知道內情的人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是兩撥人。
克萊斯勒里走出的是林致恆和他的司機,還有方君彥與警衛員,凌祈對他們的出現有些意外,畢竟方君彥與凌家沒什麼交情。然而寶馬740下來的人則讓古舒嫻和汪凝他們都面色一肅。
西裝革履的司機恭敬地拉開寶馬的後車門,一段時間未見的林滄熙穿著黑白兩色調的正裝走下來,另一側的車門開處,下來的竟是上次槍擊事件中生死不明的林文楓!
氣氛頓時詭異起來。
凌祈死死盯著林家父子,特別是林文楓的走路姿態,看起來他似乎毫發無傷,至少沒有像方惜緣那般到如今還躺在床上休養,那天必定是成功逃月兌無疑。隨著兩撥人走進追悼會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相比古舒嫻強自鎮定的樣子,汪凝和老刀要鎮定許多,林滄熙父子的不請自來雖然有些意外,但有汪洋的人加上方君彥在場,想必他們不敢造次。
林文楓環顧了一下周圍的人群,似乎沒有發現想要找的那個高大青年,于是他抬起頭望向凌祈,表情十分嚴肅,進而緩緩點了個頭表示哀悼。
這些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凌祈的心跳有些加速,但現在追悼會的預定時間已到,她代表著整個凌家的形象,為了父親最後的尊嚴,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要把這最後的送別走完!
還好,林滄熙他們只是向古舒嫻這邊微微點頭致意,便低調地匯入了來賓的隊伍里。所有人都盯著台上的凌祈,她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平穩、嚴肅的腔調念出了手中的悼詞。
這份悼詞是凌祈母女經過多日推敲後親手擬定的,可謂凝聚了二人對凌隆的無盡哀思。凌祈柔美的聲線初听起來有些字字血淚之意,可慢慢的,女孩的聲音讓人覺得越來越清冷,有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堅定,連帶她的身影也由柔弱變得愈發清峭有力起來。
古舒嫻的雙眼泛紅,緊咬嘴唇維持著她逝者遺孀應有的氣度和形象,卻忍不住那從眼角涌出的淚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凌墨揚默默地坐在隊伍旁邊,長滿皺紋卻稜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他究竟有多麼悲傷。
終于,凌祈念出了悼詞上的最後一個字,她長出一口氣,回頭望了望靈堂中父親的遺像,默默地回到家屬的隊伍中。在凌隆妹夫齊哲的引導下,來賓依次向凌隆的遺像道別,進而向逝者家屬進行慰問。
林滄熙帶著兒子面色沉重地與古舒嫻和凌祈握手慰問,他借著短暫的獨處空間向母女倆低聲道︰「古行長,小凌,凌書記是個好人,更是個好官,滄源在久安的事業多虧有他的支持才有今日。那次事故我還來不及向凌書記道歉,沒想到他竟然就出了事,實在太讓人遺憾了……你們千萬要節哀順變,以後如果有什麼要求或者困難就盡管開口,我林滄熙絕不是什麼知恩不圖報的人!」
「林總言重了,凌隆他這也是生死有命,只可惜沒看到阿祈出嫁……」說到這里,面帶被色的古舒嫻瞟了一眼站在後面的林文楓,突然話鋒一轉,「但我相信阿祈能找到她合適的伴侶,而且我更相信凌隆是無辜的!我堅信他的事將來一定能夠洗刷冤屈、真相大白!」
古舒嫻的話意思再明了不過,林滄熙心知有了汪洋撐腰,凌隆的死並不會讓凌家徹底沉淪,但目前的局面除了林文楓曾經做過的獸行,其他的事情並非毫無斡旋余地,于是趕緊回道︰「凌書記現在並沒有任何定論,我也相信他有朝一日必定能平反!凌書記這幾年對阿楓也頗有栽培,所以我叫他一定要來表達一次謝意。說到小凌的終身大事,我在這里再次誠心地和古行長道歉,阿楓就是太愛小凌才會一時糊涂,年輕人間的事情不能勉強,還望古行長大人不記小人過。」
林文楓聞言很適時地跟上來,說的話與他爹大同小異,就是表達自己的歉意和哀思,以及感謝凌隆培養雲雲。
古舒嫻剛想開口,凌祈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在林家父子身上掃了個來回,不冷不熱地說︰「年輕人容易沖動,我也理解,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希望林少爺以後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今天非常感謝林總的到訪,家父走的突然,我們心里也非常難過,恐怕難以細致招待你們,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凌祈的話里帶有不少正視的書面語言,硬邦邦的內容中逐客之意清楚不過,林滄熙連連稱是,又簡短地客套了幾句便帶著林文楓離去了,留下凌祈看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是示威?還是拉攏?亦或是……刺探?
待林滄熙離去後,方君彥亦前來慰問。之前汪凝在凌墨揚下榻酒店時拜訪過老人,方君彥早已听其說過凌家父子的出身。向來尊重老一輩軍人的他在慰問完凌祈母女後,專門和凌墨揚打了個照面,以後輩安慰老首長的方式做了交流,讓凌墨揚有些意外。由于追悼會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二人商定結束後再進一步深交,這一約定,卻牽出了一樁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