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余政平已經是面容枯槁,整個人就如風中殘燭,讓人無法想象他其實正值壯年。因為身體的原因,青炎會的昔日魁首選擇了在如日中天時急流勇退,退居幕後虛掌大局,可是病魔似乎沒有放棄對他的窮追猛打,想想此人發家過程中所踩過的冤魂枯骨,莫非此時的下場就是天道的報應?
細心的陳奇立刻發現,不論是行將就木的余政平,還是他身邊那幾個死心塌地的青璇死士,身上的衣著都干淨整潔,不像是剛經過生死大戰的樣子,想來這撥人一定是在青鋒切斷電源強攻豪宅的時候就已經退守到這里了。沒有電源,避難所狹小,外頭又是槍林彈雨,一切的一切都決定了余政平必須要暫時和維系他生命的那些醫療器械說再見,難怪此時看到的他比幾日前更加虛弱。
目前被匆匆帶進避難所的維生裝置只有氧氣面罩而已,余政平深吸了幾口,雙目突然散發出與他狀態格格不入的銳利目光,令在場的青鋒叛亂分子心中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縱然虛弱瀕死,但多年統領青炎會的積威仍在!緩慢環顧了站在前頭的幾個青鋒精銳,余政平發出了低沉詭異的……笑聲。
「小陳啊,你短短時間里就能把這群廢物訓練到現在的程度,果然好手段!不愧是我當年最勇猛的手下!」
余政平斷斷續續的沙啞聲音傳來,就像利刃劃玻璃般讓人渾身不舒服。在號稱青炎會最強戰力的青璇手中奪下了余莊,青鋒暗殺隊的成員們早已眼比天高,此時竟然被老會長用「廢物」來形容,不禁讓他們怒氣攻心,紛紛騷動起來。要不是陳奇在場,恐怕早有人抬手一槍就了解掉眼前這個口出狂言偏又半死不活的臭老頭了。
陳奇的反應卻大不相同,他嘴角微微勾起,抬手制止了周圍手下的躁動,然後把頭微微一低施了個禮說︰「老大說的是,他們確實進步了不少,可惜比我們當年還是差了幾個檔次。」
「老大?嘿嘿嘿……」余政平輕蔑地干笑幾聲,瞪著陳奇說,「我很高興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可是你現在有那種還把我當老大的樣兒嗎?沒必要啦,既然走到今天這一步了,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
額頭上有刀疤的男人遺憾地搖了搖頭,揚起下巴冰冷地說道︰「既然有你首肯,小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余政平,我想早在五年前你就已經感覺到我的想法了吧?可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憑空又給了我五年的時間,讓我等到了現在的機會?難道你此刻一點也不後悔自己養虎為患嗎?」。
「虎?你覺得自己真的達到這樣的境界了嗎?我培養你、引導你、甚至縱容你,為的是平衡,為的是制約住另一條狡猾的狼!」余政平眯起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陳奇感覺到他眼神中的蔑視,沉下臉說︰「你真以為那個狡猾的家伙有可能代替我?你可別忘了,我們兩個都是你一手培養出來的,現在你說用我去控制他,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小陳啊,你雖然夠凶夠狠也夠機智,但是你不夠陰,也不夠毒。」余政平說到一半,又吸了幾口氧,才聚起足夠的氣力,「我知道你千方百計想除掉盧越,但是相信我,遲早有一天,你會需要他的幫助!所以希望你三思而後行,殺了他就是斷了你自己的後路。」
殺了盧越就是斷自己的後路?陳奇眉頭一皺,心里冒起千百個問號。盧越對余政平忠心可鑒,怎麼會幫助反叛了他的自己?況且現在余政平和盧越大勢已去,自己對勝利唾手可得,還需要什麼幫助,需要什麼退路?
看到陳奇臉上陰晴不定,余政平苦笑地搖搖頭,喃喃道︰「曾經發誓同甘共苦的兄弟們,如今卻生死相搏,果真是命運無常啊!」
陳奇聞言心中一動,突然領悟了余政平話語的真諦,論感情論經歷,他和余政平、盧越才是真正拜把子一同殺出個天地來的。而另一個掌管青炎會半壁江山的狡猾家伙,不過是半路出家的外來者,這其中的羈絆糾葛簡直差天共地。
「如果你還想不明白,就推著我到屋里去好好說一說。」余政平盯著陳奇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言語中繼續煽動著,「如果有些事情你忘了,我會幫你回想起來。如果有些事情你沒看透,我也會幫你把它變清楚。希望你能當個守信義的漢子,不要傷害我這些忠心的孩子。」
余政平顯然是要和陳奇單獨交流,青鋒這邊的人還沒說出個一二三,僅存的青璇近衛已經開始騷動。青璇所有的幸存者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五,都是盧越一手培養起來的心月復,對盧越和他的大哥余政平絕對忠誠,此時老大竟然想和叛亂的首領獨處,他們絕對不答應!
此時的陳奇心中已經起了一些微小的波瀾,他打量了幾下剩余不到十人的青璇近衛,平靜地說︰「可以,我保證會留下他們性命,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兩邊的手下都搞不清自己首領的想法了,待到兩人各自下令退下之後,他們才猶猶豫豫地各後退幾步,讓出了一條直通往避難所內部的小路。余政平抬手輕巧地操作了幾下,電控的輪椅柔和地掉了個頭,就在眾人視線被擋的瞬間,他隱蔽地取出一顆藥丸,丟進了自己嘴里。
陳奇接過一把手槍放在腰後,順手模過自己藏在暗處的一排飛刀,才氣定神閑地跟著余政平往鐵屋走去,留下雙方的手下繼續劍拔弩張地對峙。
待到鐵屋大門重新關好,余政平才不緊不慢地說︰「小陳啊,你是不是覺得走到今天這一步,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呢?」
陳奇笑了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以你的行事風格,向來都是不留退伍一往直前的不是嗎?怎麼今天反而瞻前顧後起來?莫非你害怕失敗?」余政平眯起眼楮看著陳奇,想從他的表情中再挖掘出點什麼。
「這不是害怕失敗,是以防萬一,今天的我勢在必得,你也別怪我不念舊情。」陳奇下巴微微揚起,表情逐漸又變得陰狠了。
余政平搖搖頭,口氣中略帶遺憾︰「看來你依然沒有做好最充足的準備啊!你可否想過,萬一自己今天最後輸了,你要如何是好?」
「今天的行動是我花了五年的時間布置的,沒有任何破綻!哪怕是那林滄熙此時殺上山來,我也能用最合適的方法消滅他。」陳奇冷笑一聲,話語中包含著絕對的自信。
余政平低頭吸了幾口氧氣,淡淡地說︰「如果你真的贏了,接下去要干什麼也不用我教。但是如果你今天最後輸了,我會給你一個忠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盟友。」
「哼,就是你這樣瞻前顧後,青炎會才沒辦法更進一步!我就算輸了也不會找那個藏頭露尾的盧越!我會用自己的能力去奪回失去的一切,就像今天一樣!」陳奇捏緊了拳頭,有些激動地反駁著,「還有,你也別說得自己有多高尚,一心只關心我和組織的將來,你拉攏方家小子不就是為了讓他做接班人嗎?我為你出生入死多年,竟然比不上你對那個女人的痴心?!簡直不知所謂!」
余政平搖搖頭,遺憾地說︰「痴心不痴心都是過眼雲煙,我只想在死之前好好給我當年最勇敢的小弟留一點東西而已。曾經的大姐頭不傻,他們肯定早就做好了準備,汪洋背後的東西不是你想踫就能踫的!所以我奉勸你,如果贏了,好自為之;如果輸了,更要好自為之!」
「夠了!」陳奇臉上最後一絲平靜都消失了,「你看著吧,青炎會在我的手上只會更加強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它能夠繼續存在興盛!」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余政平突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後表情一肅,面色隨即迅速由白變青,進而染上一層死灰。
陳奇一驚,快步沖上前扶住余政平搖搖欲墜的身體,仔細觀察數秒後氣急敗壞地喊道︰「你這家伙!你竟然服毒自殺!!」
「……嘿嘿,這不是挺好的嗎?我這輩子……犯了那樣多的罪孽,在報應……把我折磨致死前自己了斷……也不錯。阿凝啊……我算跑得……快……」
余政平身體輕微抽搐了一下,雙目失去了光芒,聲音氣息就此斷絕。一代黑道梟雄,在經歷無數風雨考驗後,最終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陳奇愣愣地看著面前失去生命的驅殼,期待了多年的時刻終于到來,卻沒有半點的喜悅。心中有的,除了莫名的空虛寂寞,還有一絲淒涼傷悲。死去的人,是自己多年的絆腳石,卻也是多年的兄長,他的離去,標志著一個時代永遠地落幕了。
突然,一陣淒厲的號叫撕裂了空氣,猛地竄了進來︰「陳哥!不好了!山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