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書雪坐在去廣仁寺的馬車上,看著身畔含笑的自家娘親,心中嘆道,娘親是越來越不把父親放在了眼里啊!
可是,偏偏娘親越這樣,父親就越溫柔小意,千般忍讓,萬般順從。
難道真的是「人之初,性本賤」?自家父親是個賤人?
顏書雪撇撇嘴,這真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沈氏帶著笑挑挑眉,盯著顏書雪一股勁兒地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得顏書雪都有些不自在了。
顏書雪有些心虛地別過臉去,模模臉喏喏道︰「娘親,可是我臉上有什麼不妥?」
沈氏似笑非笑地說道︰「雪兒,若不是墨畫親口說來,娘親還真不敢相信,從前一只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雪兒,如今也能硬下心腸了。」沈氏這次是當真意外了,自家女兒竟然能硬下心腸來,給春姨娘下藥,讓她舊疾突犯,無法跟著一起出行。
顏書雪蹭蹭鼻子,定了定神,強裝鎮定道︰「娘親,你知道了?」心中突然一陣擔心,娘親會不會覺得她太狠辣,討厭她。
曾經,靖王府里這些事層出不窮,顏書雪偶爾知道,總是皺著眉頭,暗暗發誓她絕不用那些陰私手段來爭寵奪愛、排除異己。
沒想到,她還是用了,雖然並不是為了爭寵。
顏書雪的眼神里突然充滿了忐忑無助,「娘親,我錯了,我以後必再也不這樣做了……」縱使做了再多的準備,縱使娘親再胸有成竹,最終出發前,顏書雪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害怕春姨娘的陰謀被娘親一個不妨得逞了,一時沖動,便找杜七要了幾副藥悄悄下到了春姨娘飯食里。
藥效很好,大家都以為春姨娘是真的沒修養好,舊疾發作了,便是請來的大夫也沒發覺。
可是,娘親還是知道了。
顏書雪心中一陣酸澀,不知道該為娘親的耳目靈敏開心,還是該為自己做下這種事情被娘親發現,而害怕懊悔。
沈氏搖了搖頭,安慰顏書雪道︰「雪兒,你不必緊張,娘親知道你不是那種陰狠毒辣的人,這次只是因為太擔心娘親了。」
顏書雪猛地抬起頭來,眼中是滿滿的感動,娘親竟然沒有覺得她可怕,還知道她是在擔心她。
娘親沒有誤會她!
「娘親……」顏書雪眼圈兒有些泛紅,嘴巴一撇,差點兒哭出來。
沈氏模模顏書雪頭,自顧自地說著,「娘親知道雪兒還是那個善良的姑娘,要不然,也不會特意找那些服了只是看上去駭人,實際上不會有性命危險的藥了。雪兒,還是心軟的。」
沈氏說完,長嘆一聲,悠悠地望著馬車頂,思緒又飄遠了。
顏書雪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家娘親是在欣慰,還是在嫌棄她太過心軟,有些懵懂地看向沈氏,「娘親,你連這個都知道了?」
沈氏低下頭來,溫柔地看著顏書雪,「雪兒,娘親知道你一直在擔心,放心吧,娘親沒事的。這麼多年都沒事,這次自然也不會有事。雪兒,你不要再焦慮擔憂了,憂思過度,傷身子,你還小,切莫這樣。」
顏書雪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干巴巴地應道︰「好!」
這麼多年沒事兒,真的不代表這次沒事啊!
可是,這話依然沒法說。
顏書雪第一次發現,有著前世的記憶,也是一件蠻痛苦的事情。
知道會有悲劇發生,卻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做了再多的準備,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改變結局。
沈氏看著顏書雪的神色,無奈地聳聳肩,她真的不知道就平平常常的去廣仁寺小住一個月,自家女兒為什麼這麼擔憂。
往年里,也沒見自家女兒這麼害怕粘人啊!
今年不僅不放心地跟著來了,還一路上一直憂心忡忡的樣子,連下藥害人這種事情都做出來了。
到底為什麼呢?
沈氏蹙眉想著,突然靈光一閃,神色一凜,對顏書雪道︰「雪兒,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些什麼話,害你這麼擔心?別怕,要有人嚇你,你都說出來,告訴娘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自家女兒應該不會毫無緣由地就這麼擔心。
啊?
顏書雪一愣,娘親啊,沒人嚇我,是前世的事實在嚇我啊!
哎……
然而,這該怎麼說呢?
顏書雪糾結了半天,有些吞吞吐吐道︰「娘親,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你這次去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還是用了做夢這個借口,可是想到前世的種種,還真的就如同一場噩夢,顏書雪情不自禁地眼眶濕潤了起來,不自覺地開始抽泣,「過了沒多久,就……」
沈氏有些釋然,被夢嚇到了?
顏書雪看到沈氏的神色,知道她沒當回事,強調道︰「娘親,我連著七天做了同樣的夢,夢里的事情就像真的一樣,我在里面會痛,會餓,會累,會冷……」
沈氏這才鄭重了起來,「莫非是沖撞了什麼?雪兒,一會兒到了廣仁寺,娘親請慧清大師幫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邪物作祟。」
慧清大師和九日大師齊名,都是被人們當成活神仙的得道高僧,尋常人斷難請到。
情緒激動中的顏書雪忽略了沈氏言語間的輕描淡寫,只顧得糾結自家娘親依然沒把自己所說的當回事,沒注意自家娘親提到慧清大師的時候那熟稔的樣子。
娘親啊!
明明有時候對她那麼信任,那麼理解,有時候又篤定地把她所說的當成戲言呢?
她不想嫁宇文嵐的時候,娘親是這樣,她說害怕娘親遇到意外的時候,娘親還這樣!
想到這里,顏書雪心中一陣無奈,哭得厲害了起來。
沈氏看著自家女兒哭得梨花兒帶雨的樣子,開始有些頭疼了起來。
這孩子……怎麼就對她一點兒信心都沒有呢?
沈氏溫聲地安慰了起來,而她越安慰,顏書雪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好容易,顏書雪哭累了,倚在那里沉沉睡去,睡夢中還時不時地抽泣兩聲。
听得出來,很委屈,可聰慧如沈氏,愣是沒有想明白,到底自家女兒在委屈什麼。
馬車里一種叫尷尬的東西悄悄蔓延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