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陛下都已經登基九年了。」
碼頭上人頭攢動,除了各臣子、貴族擁簇在一起之外,軍隊構成的一條防護線外,還擠滿了密密麻麻前來看熱鬧的百姓。
常潤之帶著陶陶登了大艦,俯望過去,唯有人山人海四字,方可形容今日盛景。
陶陶聞言仰頭看向她,細聲問道︰「娘,皇伯伯登基九年了,臨慧十歲了。」
常潤之笑笑拍拍她的頭,道︰「陶陶也算有福,娘懷你的時候,咱們家已經過得不苦了,多虧你皇伯伯從燕北回來,罩著你爹爹,然後好東西都緊著咱們,才能把你養得這麼好。」
陶陶早產,先天又有些不足,小時候反應還慢,學東西也慢,讓劉桐夫妻操|了不少的心。
如今她也是十歲的小姑娘了,和旁的同齡姑娘也沒什麼區別。雖然相貌仍舊普通秀氣,可一&}.{}雙眼楮,那真的是誰都比不過的漂亮。
泰昌帝對這個佷女兒也很好,宮里有什麼好東西,時時都想著送她一份。
皇後因為沒有女兒,也甚是喜歡陶陶,常常召她進宮。
劉景陶可謂是所有皇家貴女里面,最得臉的,就算是後妃們所出的公主都及不上她。
這姑娘脾氣好,品性佳,心眼兒實在,皇後從她八歲起,就開始在常潤之面前嘮叨,說陶陶以後長大了,不知道要許嫁個什麼樣的人,甚至從那時起,就在觀察和尋覓可說得上是「佳婿」的人選,比常潤之這個親娘還要上心。
常潤之自然也將帝後的好意看在眼里,所以平日里也多多教導陶陶對帝後要尊敬感激。
劉景陶依偎著母親,忽然拽了拽她,指著她道︰「娘看,大哥!」
劉景陽已經長成了個高挺筆直的青年了,他正在與各大艦船工核查大艦的各項數據,神情嚴肅認真,對周圍的熱鬧充耳不聞。
陶陶興奮地喊了他兩聲,劉景陽都沒有反應。
「離得遠,你大哥听不到。」常潤之捏了捏陶陶的臉,道︰「走,咱們趁機去看看這大船上還有些什麼,一會兒午飯過後,吉時到了,大船可就要開走啦。」
陶陶應了一聲,遺憾地撅了撅嘴,還是跟著常潤之走了。
母女倆上的是主船,主艙內,泰昌帝正和親貴大臣們說話,她們自然是要避開主艙的部分,去參觀其他的功能部門。
常潤之上輩子也沒坐過這種大船,所以對還挺新鮮的。陶陶孩子心性,自然也對不熟悉的事物好奇。好在旁邊跟著一位解說的僕人,方才讓她們不至于暈頭轉向的。
這大艦,可是真的大啊。
母女倆逛到一半,在一處轉彎的地方,陶陶走得急了些,撞到了另一個從拐彎兒處相對行來的人。
「哎呀……」陶陶捂了頭,悶聲道︰「對、對不起……」
常潤之忙看向她︰「怎麼了?不好意——」
她抬起頭來,看到陶陶撞到的人,一時間失了聲。
「是方大人啊。」常潤之淡淡地笑了笑︰「小女頑劣,沖撞方大人了,見諒。」
陶陶揉了揉額也覺得不疼了,抬起頭來細聲道︰「對不起方大人,我沒看路,撞到你了,不好意思。」
方朔彰神情恍惚。
別人看著覺得陶陶相貌普通,只一雙眼楮迷人,可在他眼里,這活月兌月兌就是當年剛嫁給他時的常潤之的模樣,膽膽怯怯像只小兔子,一雙眼楮像是會說話。
方朔彰心頭一梗,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就連給這位郡王妃和翁主請安他都做不到。
泰昌帝登基那會兒,榮郡王掌權之後,他其實一直在等著來自榮郡王的報復。
可他等了九年,仍舊沒有等到他既期待,又害怕的報復。
他期待,是因為榮郡王若報復他,這就足以說明,他在那對夫妻心中,仍有不可輕忽的地位。而他害怕,是因為他知道,榮郡王的報復,定然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然而與之相反,他因為辦差能力出眾,九年間從戶部侍郎做到了戶部尚書,之後甚至調入內閣,成為了能左右皇帝政令的一員。將來等他資格老了,說不準還能更進一步,做到宰相之位也不一定。
他這個曾經寒門的學子,也可以有一日,能位極人臣。
可是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又忍不住輾轉反側。
榮郡王無視了他的前程發展,平日里雖然見到他時沒給過他好臉色,可也從未主動為難過他。
這是因為榮郡王對他釋懷嗎?
方朔彰知道不是,榮郡王無視他,是因為壓根兒就沒把他當做過對手。
是因為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對他們夫妻之間感情,造成任何威脅。
這些年他再未見過榮郡王妃,卻有意識地收集有關于榮郡王府上的事情。
他知道榮郡王愛妻心切,府里自始至終只有一位王妃和一位侍妾,而那位侍妾,也不過是擺在榮郡王府里養老的一個膽小婦人。
他知道榮郡王二子一女,皆由王妃所出,長子穩重干練,次子字畫卓絕,幼女雖先天不足,發育遲緩,卻深得帝後喜愛。
他知道榮郡王府在給貴太妃養老,榮郡王妃對貴太妃這位非榮郡王親母的婆婆敬重有加,婆媳之間感情融洽非常。
所以他更知道,那個府里,早已不將他當做什麼重要之人,甚至初初進府的新僕,壓根兒就不認為榮郡王曾喪妻,榮郡王妃亦是和離二嫁。
好像他們,從很久以前便是一家人而非半路湊合過日子的夫妻。
可往前數二十年,他方朔彰和常潤之,才是正經八百的原配夫妻啊!
電光石火之間,方朔彰想了很多,可回過神來卻只听到常潤之說了一句︰「方大人有要務纏身,我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臨慧翁主也細聲拱手道︰「方大人告辭。」
方朔彰僵直在原地,直到身後僕人喚了他一句,他方才轉過頭往後望。
那對母女已然走遠,小姑娘挽著她母親的手臂,正貼著她撒嬌,臨近正午的陽光溫和,正迎頭射來,不知怎的,有些刺痛他的眼楮。
方朔彰眼前一黑,迅速扭頭回來。
原來這些年,他做到了表面上的心如止水,但心里卻並沒有真正釋懷。
如果曾經他也能做個呵護妻子的好丈夫的話,這副溫馨場面,應當是屬于他的吧。
只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二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