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里也曾叫大夫把過脈,名滿後水城的張神醫只覺著脈息已是不祥,留了方子抱著藥匣便出了李府,連診金都不曾收。李鶴山見他來去匆匆不發一言,已經心道不好,再去瞧他留在那張紙上卻是寫著「有心救治無力回天」,他頓時天旋地轉,幾乎倒在地上。
蛾夫人趕緊上前扶他坐了,一班女眷便開始真情假意地哭起來,听著這高聲低聲的嚎叫,李鶴山上去便抽了眾夫人幾個嘴巴,吼著︰「嚎什麼喪?還嫌死得不夠透!」
說完這話,他的眼淚也要落了下來︰自己如今是半截身子要埋進黃土的年紀,五十多歲統共只得了這麼一個兒子!頌臣孝順善良,什麼都听爹的——獨獨除了蘇施這件事。這般好的一個孩子啊,自然是要繼承李家祖業,科舉奪第光宗耀祖。可是完了!都完了!這根香火估模著就要斷了!
此刻見這原本該題在金榜、寫在族譜頌字輩頭一位的名字就要寫在李氏墓場的石碑上,自己一輩子苦心經營都付了流水,白熬了這許多年心血,你叫李鶴山如何不悲從中來?還守著這產業何用?要這謀算何用?就這麼一根獨苗,還叫自己逼死了——你叫他如何不傷心!
人啊,都是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候愛說「早知如此」,等到幾成定局的時候愛說「悔不應該」。
可是,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就拿李鶴山打比方,他一步步把蘇施攥在手里的時候,哪里料得到這一天?
明明知道兒子對她有意,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裝聾作啞,早先警告著蘇施,後來送來個游兒,身旁還日日夜夜安插著個馮叔,兒子來求就道貌岸然地一通訓斥,費盡心思橫加阻攔。哪里料得到這一天?
他只顧著把那只小黃鸝嚇得心驚肉跳,自己卻哈哈大笑,自然管不著兒子情根深種。哪里料得到這一天?
自己養了十四年的兒子,卻從來不去曉得他的秉性,只道天下男人都貪圖一時新鮮沒個長性,反而還不如個馮叔瞧得透徹、著急上心,他這爹當得真真極好。
李家正廳。
吉時到了,喜娘扶著游兒下了大紅花轎,游兒腦中一片空白,任由她帶著跨過火盆,手上接了一只紅繡球,那頭卻空蕩蕩的沒有人,她嘆氣︰唉,頌臣哥哥如今連起身都不能了。
這幾****不曾見過頌臣,雖知他病入膏肓,卻哪里想到已經成了那副模樣?後來親眼見著的時候,縱使一早心里有數卻還是被驚了一跳。
滿堂賓客目睹了這場只有嫁娘的婚禮,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李老爺不帶喜色,原來是少爺不好了。于是這宴席上的氣氛都微妙起來,有瞬間尷尬的沒人言語的寧靜,隨後又是觥籌交錯,過分的熱鬧。
游兒耳邊嗡嗡的全是人說話的聲音,听起來讓她只覺得胸口悶得慌。然後是自己一個人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三次下跪時她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紅色的軟緞小鞋跟大紅的紗裙上,眼楮澀得厲害。
等她被婆子擁著牽進洞房,瞧見的便是這副場景︰床上的頌臣枯瘦如柴,臉色姜黃,兩頰干脆深深的凹進去,整張臉瞧上去活似一個罩了干皮的骷髏。窗邊的火爐上一只砂鍋炖了藥,正突突地冒著熱氣,一股死亡的味道縈繞了房子,更在游兒身上久久不散,窗外枝椏上一只烏鴉突然沖著她直著眼楮嘎嘎驚號。
她嚇得尖叫︰這哪里是往日里白淨斯文的頌臣?可世事就是這般殘酷︰這偏偏是她不成人形的新婚丈夫!
頌臣這樣,自然不曾永結同心,更沒有洞房花燭,也不必吃什麼花生棗子,游兒只好自己揭了蓋頭,褪了喜服,要忙的頭一件事便是給頌臣擦身。游兒剝了丈夫的衣服,擦著那身骨頭,忍不住一聲慘呼︰「蒼天啊,我好苦的命!」
好苦的命?這就苦了?老天爺糟踐人的招數毒辣了去了,你以為這就夠了?未免太小看他老人家的手段!
游兒不曾知道,自己與頌臣也不過一夜之緣,往後自己如同個寵物換副胸膛又被人攬進懷里,她才真的羞憤交加,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卻狠不下心尋個短志,所以沒奈何,干脆生生在地獄里受了五年,直到再見蘇施。
同時這天夜里,蘇施被丫頭們收拾過塞進了被窩。月光透過窗子淒淒寒寒地撒在床上,蘇施睡不著。自從那夜被李鶴山好一通折磨,自己再也沒見過他。她被囚禁在這兒,日日吃的喝的穿的都是丫頭送進來,除此以外再無旁人。
如此也沒人給她傳信,她自然不知道外頭已經鬧翻了天——李府少爺沖了大喜。
原本李鶴山打量著今夜頌臣娶游兒,自己娶蘇施,倆姑娘一對兒好姐妹做了婆媳也算是雙喜臨門。可不曾想,頌臣這邊就耗了他全部心思,只顧著兒子死活,便顧不上杞蘭苑這位牢牢拴住的五夫人。
新仇舊恨壓得蘇施喘不過氣,可這回她倒是沒想過死︰那晚自己被逮住的時候,確實想撞了牆保住冰清玉潔,一死了之,誰知竟不成,到底是被玷污了。既然成了殘花敗柳,這性命反而看得金貴︰不能死!她要報仇!爹娘被害,自己受辱,樁樁件件都要算在李府頭上。她立下毒誓︰日後尋個機會定要他全家以命抵命,血債血償,絕不手軟!
她想逃走,走了才有機會。可現下自己如同捏在李家手上的一只螞蚱,如何成事?
她正恨得牙癢癢,愁得心涼涼,一個婆子卻背著月光悄悄地溜了進來,鬼鬼祟祟,蘇施知道卻也不驚慌不動彈,且看她意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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