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婆子模到床邊,壓低聲音說︰「姑娘,快走吧,趁亂逃出去才是正經。」
她以為蘇施必定趕緊起身,誰知小丫頭躺在床上根本沒動靜。原來自打那日被游兒出賣後,蘇施便再也不肯信人。這時候黑燈瞎火的竄出來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便只當李鶴山又尋了人來試探自己,所以干脆不搭不理。
誰知那婆子竟使勁把她一拉,扯出被窩說道︰「姑娘,你瞧清楚,我是帶你入府的張媽。快同我走!」借著月光一看,果然是那個干活利落的粗使婆子,一對魚泡眼照舊腫著,焦急地瞧著她。
蘇施還是不動,死了似的任她扯著。張媽一邊瞧著院子微敞的門縫,一邊把她晃上一晃︰「今夜或許還走得了,明日只怕再不能了!」蘇施還是像灘爛泥,連個氣泡都沒翻起來。
末了,張媽心里極慌,也是火了︰真不識好歹!盯著蘇施沒光彩的眼楮冷笑道︰「呵,我們本以為姑娘是被逼就範,定是極不甘心,千方百計要逃出府。現下看來,原來是我們誤會了,姑娘似乎真心實意要做這杞蘭苑的女主人。真真白費了我們一番心思!」
蘇施這才瞧著她,說道︰「我不信你」。
張媽一听,並非不樂意便好,那語氣也緩了下來,但還是帶著風風火火的味道︰「這好明白。先說清楚,今夜是有人跪著央了我來救你。我原是不想來,你馬上就是李老爺正兒八經的五夫人,哪個敢拔了老虎的須子?那人委實求得苦,我熬不過。再加上這杞蘭苑原本住了五日的蠶夫人是我的內佷女,原本我薦了她去貼身服侍老爺確實是盼她出人頭地,可誰想竟不幾天給折磨死了。我一番好心反陰差陽錯送了她的性命,至今心里還十分過不去。因此拉你一把只當積了陰德,日後到了陰間與蠶兒對質也好多些膽子。」
蘇施一听,原來自己這是托了死人的福,又問央她來的人是誰。張媽本想張口,但想起游兒求著不必告訴阿施,于是不肯透漏。
蘇施又道︰「不對!你明知這回是拔老虎的須子。縱使能救我出去,你豈能全身而退?倘若李鶴山查到你頭上,你如何自保?我同雲游兒那般交情尚且被賣了,您與我萍水相逢,不信您肯冒這般大風險?」
一听蘇施對游兒怨氣頗重,張媽就怕她听了糾纏,解釋不清,所以干脆隱了姓名不說主謀。
張媽答道︰「我今夜便要還鄉,那人給的銀錢勉強夠日後花銷。救了你出去我便馬上動身去田莊。再加上今夜府里亂作一團,沒哪個顧得上你,這才敢拿人手軟來做這善事。」末了一聲冷哼︰「姑娘信不信我有什麼打緊?難道不信我你便有法子出去不成?」
一句話砸下來,蘇施頓時醍醐灌頂,趕緊換了張媽帶來的小廝的衣物,把一頭長發塞進方巾便要下床。張媽扶了她,一路沿著冷僻處前行,專門躲著月亮,在那黑影里匆匆走著。
出了內院,只見外面一派喜氣洋洋,耳邊傳來絲竹之聲,宴席之人嘈雜喧囂。蘇施問道︰「今夜有喜事麼?」張媽點頭,說道︰「少爺娶親。正是得了這好時候才把你弄出來,平日里一干僕婦把杞蘭苑把的鐵桶一般,我哪能進去?」
蘇施也不搭腔,自顧自說道︰「新夫人是誰?」她明明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但听見張媽答道「雲家游兒」時還是止不住痛上心頭︰雲游兒,不枉你一番算計,今夜總算如願了,真真是樁好買賣!真真是樁好姻緣!拿我換了少夫人的位子,你也坐得安心!
那大紅的囍字隨處可見,生生扎著蘇施的眼。滿腔恨意驅著她一路急行,走到正門,只見平日里守著的一群狗都去吃酒,只余下一個正被張媽糾纏著閑話︰「趙家小子,不是對前院小翠那小丫頭還挺上心?明日大娘去給你說合說合怎麼樣?」
蘇施站在李府正門門檻!
她正待抬腳,只听見李鶴山貼身的小廝張堂喊著︰「杞蘭苑那位跑了!快分頭去追!」話音沒落,一個小廝抖著嗓子拉出了哭腔︰「老爺,老爺!少爺,少爺他,您快去瞧瞧吧!」然後身後嘁嘁喳喳,沸反盈天。
蘇施心道不好,她強作鎮定出了府門,離開人的視線便開始發足狂奔,專挑著那些小巷子鑽,一口氣跑出了後水城,跑進了一片荒野。
不一會兒,從身後傳來了狗叫聲、呼喊聲,有人吼著︰「快追!不抓著她咱就不必回去見老爺!」蘇施一听,心更亂了,慌不擇路,只知道往前,往前,寧可死都不能被逮住!
可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如何跑得過那群年輕體壯的粗使活計?眼瞧著身後火把的光越照越近,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狗叫聲越來越猖狂,蘇施卻跑不動了,一個跟頭摔在地上,眼淚也奪眶而出︰「瞎了眼的老天爺!這是要滅了我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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