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江朗亭那張俊臉,蘇施只覺得,這笑容要把自己的眼楮灼瞎了。
平日里看慣了江朗亭拒人千里的冰霜臉,滿是不耐煩的厭棄臉,不苟言笑的死人臉。如今乍一看他厚起顏面,嘻皮笑臉的樣子竟是十分迷人。
院子里晨起草木沾了露水的香味,混進漸漸盛放的露芷花的芬芳里,鑽進蘇施的鼻子、腦袋、游走于她的周身。
這笑容看在眼里,蘇施心上莫名響起了一支從未听過的曲子︰五感挑起琵琶,撥著月琴,吹起洞簫,撫著綠綺,匯成一支輕輕緩緩、柔情款款的調子,妖妖嬈嬈地勾住她全部的神志——而蘇施不由自主沉浸在這樂歌中,力不從心地往下墜,往下墜,連個能抓在手上止住這勢頭的東西都沒有,只能抱住自己的雙臂在胸前,任衣裙迎風鼓成一張帆,陷進這漩渦中起起伏伏。
她這般出神,倒沒顧得`.``察覺對面的江朗亭也微微紅了臉。
江朗亭俯了頭見這小丫頭呆呆地瞧著自己,他初初略有閃躲,後來便索性迎上去。
這丫頭今日照舊是一身青裙。
自打認識她,江朗亭便只見她穿這個顏色,或是襦裙,或是襖裙,統統都是青色,而最常見的便是前襟繡了牡丹、頤景的交領襦裙︰窄袖右衽,矩狀交領;下裙則以素絹連接,上窄下寬。上襦極短,只到腰間,而裙子很長,下垂至地。裙腰系上杏色絹帶。整個人亭亭玉立,瞧上去極其淡雅。
正值十三歲的好年華,蘇施身量高挑,一頭烏發不梳發髻,也不用簪花、發釵,仍舊攏在背上用根碧色帶子束起來。柳眉杏眼,鼻子剛硬,嘴角倔強,猶如一簇經冬猶綠的竹子,一株雨壓不垮的牡丹。平日里面色沉寂,如同深井,不起波瀾;偶然間聚了神色,便眼波流轉,璀璨如星。
她頸子細長,江朗亭這般瞧下去,便可見慢慢延伸進衣領的欺霜賽雪的肌膚,白女敕滑膩。前襟上仍舊是朵含苞牡丹,胸前已經有了隆起。
風乍起,吹來女子干淨、清幽的香味,江朗亭的身體不由自主居然有了燥熱,于是趕緊把眼楮挪到蘇施的臉上,那雙明亮的眸子仿佛蕩漾著光輝,能將人的心思全部吸進去。
江朗亭細細看去——蘇施的眼楮里有了個小小的自己。
張衡之一大早興沖沖地跑過來找他們,剛到門口瞧見的就是這副情景︰清晨略略潮濕的空氣里,師叔與他的徒兒蘇姑娘面對立著,照舊是一步之遙。
江朗亭****上身,露出精瘦結實的身軀,對面青色襦裙的蘇施仰起臉,飛著紅霞地瞧著他,師叔則低了頭,去罩住她的眼楮。視線相交,竟是品得出幾分纏綿。
初升的太陽將光芒徐徐鋪在他們周身,師叔嘴角的微笑幾乎都帶上了光,在張衡之瞧來十分刺眼。風吹著他們的裙角、袍子微微起了波紋,二人仿佛被時光定格在了這處朔玦山莊的院落。
一個如瓊枝玉樹臨風而立,一個如冉冉青蓮帶露而開。
一個溫潤柔和,一個清秀婀娜。
張衡之居然莫名有了難受︰心里哪個地方好似被根針輕輕扎了幾下。
他忍不住想起昨天。昨天月亮下亦是如此︰江朗亭與蘇姑娘一前一後,照舊是一步之遙,甚至都看不見對方的臉。但即便那樣也正如此刻︰好似無須開口,但偏偏千言萬語彼此都神會心知。他們所在的是個十分安寧的世界,那里只有他們,沒有旁人,也插不進旁人。
張衡之听聞父親說過,玉面毒蛛江朗亭是靠著真本事起家,雖是聲名遠播,但性子怪癖,與世人很是不對付,也懶于與人交道,因此幾乎沒有友人;再加上他身世曲折,是個孤兒,更沒有親人。于是,天長日久與毒草、毒蟲這些東西為伴,便對誰都生出了五分的不耐煩,最最討厭累贅、讓他勞心費神的事物。天下之大,莫過于「自在」二字最為緊要。
可是如今瞧來,旁人的話多是猜測,甚至是父親的話也不能全然信得︰江朗亭誠然是個不好交道的。但是說他冷心冷面便是過了。那個蘇姑娘打眼一瞧便知道是個不會武功的,以師叔的名頭、本事來看,想打他主意的人只怕也不是少數。不少狂徒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倘若沒了個蘇姑娘,師叔想要自保、月兌身或許十分容易;但是如今走到哪兒都帶著個不通功夫的姑娘,那蘇施幾乎成了最顯眼的靶子——以後指不定便有人從她下手逼師叔就範。如此,只怕他分身乏術,要被算計。
只怕師叔帶著這個累贅還甘之如飴,張衡之瞧見他臉上掛著疼愛,說出去有誰信?
玉面毒蛛這樣陰狠冷漠的人居然有了溫情,誰不吃驚?
但張衡之更震驚的是︰把師叔變成普通人的,是蘇施——是師叔自己的好徒兒!這叫他又吃驚又難受︰這對師徒如此美好,卻關系不單純,只怕有違倫理。
不過,張衡之將目光投向蘇施,心下默默嘆了一句︰真是個漂亮的好姑娘!以蘇姑娘這般品性、相貌,確實容易招人疼。倘若將師叔換了自己,也必定十分憐惜,不欲給她絲毫委屈受的。
lt;ahr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