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脆響微微弱弱,卻仿佛將老王心中那根弦也猛地一下終于繃斷了——這回怎麼辦!怎麼辦!
兒子這般無用,閨女卻這般有用。蒙黛朵心中的宏遠抱負不可小覷,這野心,這胸懷,這洞察人心的本事,這百般謀劃的聰慧,作為王真是個不錯的胚子。倘若再歷練幾年,自己著意栽培,那麼接了這位子簡直是輕而易舉,想必干得也極為干脆漂亮。
可是,烏孫建國這麼些年里頭並無女王掌權的先例,那麼,這個規矩能不能為她破了?
倘若不能,自然是可惜了朵兒這一身的才干;另外,更緊要的是,她不能上,那麼她兄弟這位子還坐得安穩不安穩?如何安置她才好?
老王心道,安置好了,縱使兒子無能,但還有一批股肱之臣誓死效忠,也能保他一世太平;若是不能,那麼,自己走了之後,姐強弟弱,留下她蒙黛朵便可能是頭一號謀權篡位之人!頭一個起來造反的角色!
老王偏心,委實偏心。
縱使這是一對兒女,還是正妻一人所出,在其心中的地位照樣也能分出個高下,他對兒子確實是偏愛更多。
于是,當夜與蒙黛朵聊了幾句,他心底有數之後,便馬上對她冷硬了心腸,命人將王女拘在房中,開始張貼告示,滿國上下尋覓稱心如意的女婿。不光是烏孫,就連各方君王,凡是勢力不俗,兵強馬壯、年齡正當的,也都收到烏孫王女招婿大會的帖子。
一時間全天下都曉得這烏孫的金枝玉葉——那個正值妙齡,傳聞是西域第一美人兒的蒙黛朵即將出閣,正挑選佳婿。瞧這架勢居然很是緊急,仿佛是誰趕著催著生怕她久留娘家。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可是,瞧她這爹爹倒是愁得緊。這般一來,她豈不是成了全天下角逐的物件?更引得天下人的嘲諷、輕視?
反正,四面八方的男人都往烏孫王城去,等著一睹蒙黛朵的嬌容,更等著這個攀高枝的機會落在自己頭上。烏孫王這事處理確實不當,但蒙黛朵只是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後來無意中曉得了,真格兒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傷了幾個拼死攔著的侍衛便逃去大弘。然後便遇見了郎哥哥,遇見除了兵書、史籍以外更令自己沉醉的一場風花雪月。
那一年,大弘的東都尤其美,無窮無盡的杏花開滿市井阡陌。初春的時光太短,杏花這五片花瓣太過精致,好像被人一踫就要掉了。花瓣白里透紅,如同美人兒臉上涂了一層胭脂,就是這樣淺淡的胭脂色,一簇簇一叢叢揉在枝頭她們如錦似霞,燦爛一片。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蒙黛朵腦子里一直盤旋著這句詞。
她一直不喜歡烏孫男人的野性豪爽,粗莽彪悍,更向往書本上那些溫潤如玉,沉穩內斂的大弘少年。
此時,陌上一位白衣男子沖自己微微一笑,英俊的臉上滿是溫柔秀氣,叫她失了神,只覺著眼前萬物生光輝。
蒙黛朵只知道傻呆呆地瞧著他,直到後頭那個人猛地沖上來,一把將他們兩個一塊撞進路邊的水塘子。于是,她眼都不眨撲進了美少年的懷中,然後倆人雙雙濕了渾身衣裳。
隨後被他攬著提出水面,她也毫不羞澀地只緊緊抓著他的前襟,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滿目繚亂,只剩下少年好看的臉,他問道︰「姑娘是否無恙?」
那一刻,烏孫王女蒙黛朵的一顆心似乎听到了全世界杏花睡醒的聲音。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五,也是風華正茂,也是年少的好時光。
等蒙黛朵從醉人的愛情中回過神時,卻是最忠心的侍女古麗傳來了信兒︰「王病重,主子快回。」當她騎死了八匹快馬到家,才見著王父最後一面︰弟弟捧著王冠,地上跪瞞了王的心月復大臣。
他與她不見也就一年,但不知為什麼,逼走了掌上明珠之後,王仿佛老得很厲害。整個人瘦骨嶙峋地臥在塌上,雙眼之中的神采因為她窈窕的身影又點亮了幾分。
蒙黛朵見這架勢,心知是親兄弟襲了位子。這些老臣更是碧落黃泉一心追隨,這天差地別的對待去叫她驀地不舒服。
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招惹王父冷了心腸,不但不像往日那般寵溺,反而連善待都算不上,趕著似的催她嫁人。蒙黛朵那一腔憤憤不平還來不及問,結果王父居然就要去了。
但到底是疼了自己十多年的親爹,他要駕鶴歸西,身為閨女,蒙黛朵心中還是難過。但一張臉上卻不似外頭那些嚎啕慘呼的姬妾,可謂沉穩鎮定,眾人皆道王女冷血,王卻很是欣慰——到底是與自己最為相像的秉性啊。
她坐在塌上听父親遺言,誰知老王開口便道︰「朵兒,我的朵兒,我原先最猜度你,實在是多慮了,是吧?你兄弟襲了烏孫王,你作為王姐必定極為歡喜,對吧?」——這話說的,還不如不說。
蒙黛朵這般聰慧,是個插根雞毛就能上天的主。听了這麼一句,那麼,此前那般說不通的待遇現下都明白了︰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對自己突然變了,想必也是為了這個。當初她鋒芒畢露卻引來了王父的戒心,便一概阻攔,想辦法處置妥當!
那兒子自己不爭氣,如何值得你對我大防特防?蒙黛朵原本對那王位也就只三分熱情,因著這話又生生被激出了六分。
王父不公!不公至斯!
蒙黛朵心中仿佛是燒起了一團火,強忍著坐在那兒,不搭話只安靜听著。老王又抖著手指著滿國臣子,喘著氣兒說道︰「朵兒,烏孫闔國上下,看中了誰家小子只管叫你兄弟說去,保管將你風光大嫁!只可惜,為父瞧不見了,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