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月初十弱女復仇師徒愛恨毒醫殺手)
起點簽約網址︰
這一仗打得真是太過順利,說起來最該論功行賞的便是那個獻計獻策的巫醫,召見時卻見他把個小奴才推到跟前,那人兒解了帽子露出臉蛋,眾人一瞧真是大驚失色——此人分明就是王女蒙黛朵。原來,此番計策卻是她出的,那些細作也是她親自挖出來的。
誰能料想從頭到尾運籌帷幄、決勝百里的居然只是個年方十五的姑娘!
那車師王要是在這兒不知道得多虧得慌!
眾人均是又驚又奇,但腦子機靈的還是趕緊統統稱頌︰「王上英明,雄圖大略,此乃我烏孫之大幸!王女善謀,如有神助,我烏孫可無憂矣!」——這馬屁拍得太響亮,拍得甚至過了頭∼,叫老王又驚又怵。
他想,自己真是養了個伶俐的閨女,真真兒是個再伶俐不過的軍師!
她年紀尚幼便如此精明過人,到了戰場也毫不懼怕,甚至專心致志分清形勢、定下妙計,蒙黛朵當真是個極其難得的人物!只怕自己這般年歲,上過幾回戰場也比不得她頭一回就這麼機智果敢、膽大包天。
可是,可是——這可是個閨女啊!
老王覺著,他的朵兒本應該養尊處優,猶如花骨朵兒一般被人呵護,嬌弱無力。要知道,他烏孫此前可不曾出過幾個浴血殺敵的女人,滿個王室更不曾出過哪個指點沙場的女謀士!
她這麼能干!她居然敢這麼能干!
相形之下,老王只覺得她的親兄弟、異母兄弟都實在太沒用了!
尤其是與她一母同胞的那個,因著正妻過世,自己越發可憐這對姐弟,于是打小溺愛終于釀成了惡果︰王子十三四的年紀,每日里只知道斗雞走狗,眠花宿柳,生在富貴窩,長在溫柔鄉,真是高大俊朗卻百無一用。那可是老王死心塌地想栽培的下一任烏孫王!
他本來就嫌棄兒子們,如今見個女兒竟是十分成器,而且胸中丘壑不輸沙場老將,老王卻平地里生出幾分不舒服︰因為他的朵兒已經偏離了嬌滴滴作為端莊尊貴王女的路線;現下正在往一統江山的君王貼近——這不規矩,這完全迥異于自己的打算。兒子倒是十分規矩,不肯超出他的預料——從頭到尾都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女兒這本事如此高超,真不知是件壞事還是好事。
那夜之後,老王總是這麼想︰倘若她能與親兄弟換個個兒該有多好?哪里還有什麼值得發愁的?自己又何必這般大歲數還親自上陣替他掙基業?若是朵兒,怕是自己只需舒舒服服替她鎮住前朝就夠夠的。
只可惜他們換不成!
剩下不多年歲里,烏孫老王長太息︰可惜兒子不能干!更可惜女兒太過能干!
這個念頭卡著他,憂心忡忡耗盡了他那點精神,掐滅了最後一點生氣,把他從豪氣萬丈、野心勃勃的王終于還原成一個油盡燈枯、行將朽木的老人。諸位看官許是要疑惑,慶功這天夜里,烏孫大帳他們父女二人到底說了什麼?
當時,老王便將蒙黛朵叫到跟前,問著︰「朵兒,這計策莫不是你出的?」
她毫不在意點了頭。
老王又問︰「你如何肯定那車師王必定起疑?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最怕君臣離心離德,他居然敢受你這般挑撥?」他盯著女兒千嬌百媚的臉龐道,「為父可曉得,左將軍對車師王那可是忠心耿耿,他們君臣感情深厚。這離間計可是往常大家都不敢使出來的。」
蒙黛朵聞言,那目光卻變得深邃︰「離間計也就是朵兒賭他們個面齊心不齊。這戰場如賭場,此番也就是我偏生賭贏了,全是僥幸」,言至此,她眼里又帶了一分嘲諷︰「王父啊,這君臣之間隔著滿國官員與一張王座,哪里還能有什麼感情?作為臣子,也不過是懼怕君王一手遮天,唯恐傷了自己闔家性命,不得不咬牙賣命。王父以為,他還能為的是高高在上,一字一句便定人生死的君王?作為君王,又哪里肯實心實意去信任誰?再厲害的將軍也分明只是栓在自己手中的家犬,要殺要伐全憑自己喜歡,根本不由得旁人插嘴。」
老王心中已驟然被誰揉成團兒一般揪起來,又听她道︰「這車師王不大明白用人之道,也不曉得收買人心,栽培心月復,慣是拿他一家老小要挾,又拿高官厚祿籠絡。如此軟硬兼施,伸臉是笑,背後是刀。那左將軍又不蠢,難道還得實心眼兒地跪著謝恩不成?」
蒙黛朵那眼里仿佛瞧著高遠之處,神色堅毅又老成︰「凡天下君臣皆是如此。這人心啊,籠絡好了,便是喂了條好狗,多少使喚得起;可倘若分寸不曾拿捏準了,那便是養在身旁一條隨時預備反咬的狼。」
老王一臉震驚,滿是不可置信瞧著自己手心兒里捧著長大的閨女,朵兒天真爛漫輕聲喟嘆︰「車師王那人有何企圖都白生生寫在臉上,驅使左將軍的手段也當真不高明,還偏偏是個眼里糊了東西的,瞧不出他的愛將反心大起。鎮日里自負得不行,居然敢對將軍夫人企圖染指。哪個有血性的漢子受得了這憋屈——這回,根本就是車師王壞了自家固若金湯之城。」
她又將芊芊玉手舉到眼前輕輕摩挲、端詳,斜乜著眼去瞧燭台,話音篤定︰「即便咱們不用這計,左將軍早早晚晚也得反;如今咱使了,他月復背受敵還又恨又冤,逼得他不得不反」,接著話里有了嘆息︰「只可惜,這人頗有幾分愛國熱腸,他率兵拿下城池殺了昏君,雖說解恨,但此生大志已負,忠臣服侍二主,也不知過不過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過得去就萬事好說;若是過不去,咱不用也罷,給他個自在……」還未說完,便見個士卒進來稟報︰「不好了!左將軍與妻兒自盡身亡!」
老王正在詫異,卻听寶貝閨女發令︰「慌什麼!好生埋了」。然後自言自語︰「這般硬骨頭,叛國弒君也是一時發狠,頭腦冷下來必定要悔恨萬分,殉了國來解月兌的。」
烏孫老王見狀真是又氣悶又驚訝,那拳頭悄悄捏緊了,最後勉強穩住身形︰「你知道他必定自己了結?」
蒙黛朵便略有幾分自得︰「生而為人,秉性最是難改,不難猜到。」
老王立起身背著手,突然不想再去瞧她這張俊俏無邪的臉,問道︰「朵兒,莫非你是故意找上他?」
她倒是生出了幾分不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不是王父您言傳身教與朵兒?如今倒是怨我麼?這仗打過,他得勝回去冒犯君王,也是個死;如今報仇雪恨,闔家自盡在一處,也是個死。可若是叫他選,肯定還是後一個更加痛快。咱這也是幫他啊。」
老王那缽大的拳頭越握越緊,額上的青筋越蹦越高,燭火招搖之下,他的雙眼深深埋在一塊陰影里,那兒有誰也讀不懂的隱晦心思,蒙黛朵自然也讀不出來——她正享受著人生中第一次大捷,沉浸在歡喜之中不可自拔。
她的王父卻聲音沙啞,緩緩開口︰「倘若,他不死,你當拿他如何?」
他烏孫國最金貴的王女立了起來,走去大帳門口,瞧著外頭匆匆走過的士卒,那一叢叢閃耀的火堆,那夜霧籠罩之下無窮無盡的遠山近野,那頭頂上最寬容博大的清冷月亮。
風揚起她美麗的長發,夾著女孩兒身上特有的絲絲縷縷的甜味鑽進老王的鼻子,卻听見她睥睨天下的一句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開疆闢土,為我所用!」
這是什麼!
牝雞司晨!
燈芯燒焦的地方被她的氣勢威嚴嚇得縮成一團,猛地蹦起來,「啪」的一聲脆響,炸開又滅了。
lt;ahr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