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弒過來了!
眾人都笑這血衣藤妖此番是必死無疑,她如同已經交代了後事,那麼也好辦——不須掙扎的她遇見一幫子屠夫,那麼剩下的就是這獵物死在誰的手上,誰帶著人頭論功行賞。
方才摩拳擦掌的時候,朱阮阮又是一聲尖叫,這一夜光听她的鬼哭狼嚎就已經叫眾人心中起了一萬個不耐煩。
蘇弒回過頭,腦袋後頭已經有股子風聲分明是哪個按捺不住的已經上來偷襲,她一轉頭只見朱阮阮已經倒了下去,變了調子呼喊自己的夫君,仿佛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阿施心頭一亂,微微慌張之中那蓄謀已久的偷襲如何接得住?于是便認命合上了雙眼,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有一股風從腦後傳來,比利刃快了一步則是將自己已經拖拽去了趙驚弦身邊。
阿施被這丫頭一推一撞,好巧不巧正好趴在趙驚弦的胸膛上疼得趙驚弦五官扭曲,她也齜牙咧嘴方要爬起來,只見身下的男人有了動靜,趙驚弦的眼睫毛抖了幾下,眼皮輕輕打開,末了睜開眼楮對上阿施那腫的跟桃子一樣的眼楮,他輕輕說話仿佛是怕一陣兒風把這姑娘給吹跑了,疼在胸膛上如同有一把鋸子又拉又拽,于是他問道︰「阿施,你又哭了?這回是為了什麼?」
一只手已經柔柔地模上了阿施的眼楮,她只覺得更加委屈,于是抽噎著說道︰「桃花,你為何偏生要這會兒醒過來?」
這會兒亂成一團的時候醒來只會給自己添麻煩,妨礙自己甩開手腳大干一場,分了自己的心神。
蘇弒話語之中根本不是埋怨,而是心疼,趙驚弦的眼楮一眨不眨盯上了她,搖搖頭說道︰「這一回不行,我只怕要再也見不到你了。」他的眼里無論何時去看仿佛都蓄著天地山川,日月江流,那里的每個角落都寫上了「阿施」——那是屬于蘇弒一個人的三千世界。
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到天明。
從頭到尾,趙驚弦為了蘇弒都願意殺光了三千世界的烏鴉,只求與她同床共枕,一夜好眠。
這就是趙驚弦,無論強不強大的時候都一直為蘇弒不遺余力的趙驚弦,也是阿施此生最愛的人的模樣。
蘇弒翻身扶趙驚弦起來,只見前方已經殺過來一個人,皂色龍雲錦長袍,中等身量,身影已經在那三波人馬之中殺成一團,又是長劍又是毒藥將那群人糾纏在那山崖頂上。
蘇弒與趙驚弦,朱阮阮與江朗亭分別靠在山邊岩石上。
月亮光下,火光之中,那人十分靈活,如同是只小猴子在那修羅場上留下一堆又一堆的尸體,他手上的長劍亮光如雪,冰冷似霜,手上的藥粉揮灑,所到之處只剩下數具白骨。
那些原本中了阿施毒藥的人早就躲得老遠只顧著修養,走得近的也大多是圍在四周不敢上前,那人仿佛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一襲背影並不高大威猛,但煞氣十足也是令人心驚膽顫。
只見那個男人長發飄飛,身材並不偉岸,在那仰天長嘯如同是前來鎖魂的鬼差,趙驚弦眼見他甚是熟悉,于是一聲叫喚︰「師父?」
那人一回頭,又清秀又邪氣,又陰郁又固執,又決絕又出格——果真是那個欺天魔君!戚獨行!
一張臉太熟悉了,正是他!
奇了怪了!
他為什麼在這兒?
眾人見乃是欺天魔君,有幾個領會過他本事手段的于是趕緊退避得厲害,更不敢上前來招惹這天底下頭一號的陰人、毒人!
戚獨行走來趙驚弦這邊,見自己的徒兒尚且與阿施守在一處,于是笑道︰「怪道杏子林秦知禮那老兒一去不回,還以為是騙了我,又見有人大發英雄帖說是這斷命崖,于是一口氣就過來了」,他瞧著蘇弒意味深長點點頭︰「嗯,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跟你在一起你,被你連累了。」
阿施只問道︰「那麼,秦知禮的家人?」
戚獨行渾不在乎,說道︰「殺了。兩日就是兩日,兩日帶不來統統殺掉,他明明知道的。」
蘇弒聞言心中惋惜又是痛恨,心道這欺天魔君下手實在是太狠,秦知禮並不是有意丟下趙驚弦,而是自己已經丟了性命,結果戚獨行問也不問直接殺了他全家。這倒好,一家子團圓了,只不過是陰曹地府里聚頭。
這話她沒說出來,卻听戚獨行對趙驚弦說道︰「我原本不以為然,如今瞧來——你看中的這個丫頭倒是仁義,自身難也不曾丟下你。」
蘇弒念著秦知禮默默無言,只听江朗亭對著徒兒又說到︰「幸而你未曾看錯人,否則這丫頭今日必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趙驚弦見了他便有幾分抵觸厭煩,可此刻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時候,于是問道︰「多謝師父在梁國王宮之中出手相救,否則我夫妻二人性命休矣。只是,這一回來這兒是為了什麼?」
夫妻?戚獨行眼中寒光大盛︰「你們已經結為夫妻?」末了他又平靜下來。
趙驚弦原先听蘇弒說這山洞自己與她藏身之處不是旁人而是這人找來的好地界兒,如不是在那躲上幾日,只怕早就被天下人分吃干淨了。
于是,他對這個戚獨行人就算是有戒心,但分明不再是天大的仇恨,仿佛要忘了王世子大殿之中戚獨行對自己的脅迫,他師父卻說道︰「天下誅殺,你小命不保,此番乃是我來保你!」
戚獨行十分坦蕩,仿佛是自己應當應分本該干的一樣,
趙驚弦心中不明白,蘇弒心中一驚打了一個大雷但是不動聲色,卻听桃花問道︰「為何?徒兒對你並不算十分孝敬」。
戚獨行方才站起身便只覺得身後有暗器,于是左右開弓,上下發力將那幾枝蓮花鏢消解了,他盯著一個個蠢蠢欲動的人,眼角之中都是冷光,答道︰「孝敬?我為何要你孝敬我?我要那玩意兒有個什麼用處?」一邊說著,一邊沖上去將那些個膽子大的已經往死里收拾,接著便是喘了一口大氣︰「好大膽子!居然趕來攪擾我!」
此話一出,那劍法就更加厲害,突然蘇弒瞧他的身子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預感,仿佛是梁國王宮那一夜要重演,于是遠遠一瞧那月亮光下遙不可及之處的一星亮光,喊道︰「不!快躲開!」
蘇弒擁抱著趙驚弦瑟瑟發抖,可那個小巧男人的影子卻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接著一股子強勁的力道已經將他一下子打從那空地上撞去了山崖邊上,戚獨行張開雙臂抱著趙驚弦往前一僕,那猛烈的力道差點將蘇弒與他一同掃下去。
趙驚弦已經曉得不好了。
因為戚獨行如同是張開了翅膀的大鳥將自己藏在身子下頭,他一動不動,有濕噠噠的東西糊在自己臉上,不用模,那味道聞起來就是大片大片的鮮血,趙驚弦見狀心里已經是一驚,他掙月兌開來想動彈,卻听戚獨行已經輕聲說了一聲︰「別動!」
他低沉的嗓音如同是打從地獄之中傳了上來,干淨沉穩卻輕飄飄得好像是離了很遠。
欺天魔君戚獨行粗聲喘氣,胸膛上劇烈起伏,手上卻將趙驚弦鎖得更加嚴實,他只是嘆了一口氣︰「往後,只怕我保不住你了。」說罷便要倒在地上,借助月亮光可見他打從那背後穿過脊背乃是一支利箭,這根利箭蘇弒跟趙驚弦實在是再清楚不過——百里穿人!力道可畏!
看來——梁國的大司馬已經來了!
他不曾守在那梁國的邊境準備排兵布陣,這會兒來此地做什麼夢?
一個大司馬夜上斷頭崖來做什麼?
就這樣等不及蘇弒人頭陸地?
就這樣想去換天子的好處?
眾人卻不知這一番天下圍攻便正是大司馬的主意。
梁國的大司馬與他那個做了太後的表妹原本是一對,對,就是那種十分常見的少年情人。
情竇初開的時候別管多少愛戀也都是頭一回,頭一回的情分便勝過之後的過盡千帆,可是太子選妃,偏生那個希望借助女兒穩固權勢的舅舅家因為這個百里聞名、無人不知的瓊閨秀玉實在是太子才能享受而美味,于是干脆棒打鴛鴦,來了一個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良人是路人。
後來做了太後的年輕時並不受寵,因為她有的也不過就是容貌。
可是,這後宮之中哪一個的是難看的?不都好似花園中的花朵一樣珍珠含露,濃艷大方,引人駐足?
太子也不過是個新鮮,見她是個沒什麼意思的于是折了花朵之後就直接瞄準了下一朵,將年輕時候的太後扔在一旁。
她那會兒空虛寂寞又失去了男人疼愛,于是忍不住埋怨爹娘狠心絕情將自己送到這見不得人的去處,于是干脆鴻雁傳書又與那宮外的舊情人,也就是表哥,後來的大司馬真的聯系上了。
太子繼位之後更加珠環翠繞,自己更加空虛寂寞。
一開始,反正情感流逝,也就是排解寂寥,再後來,她因為無枝可依居然與表哥的感情越發深厚越發愛而不得,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表哥為了個她也是越爬越高,漸漸做了大司馬,用自己手中的權勢幫助年輕的太後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居然比太後的娘家還要得力幾分。
于是,太後重獲寵愛,對,中間大司馬在宮中安插了幾個心月復,施展了什麼機會手段尚且不論,反正當天時隔四年又重新想起來自己曾經有過嬌艷奪目如同帶露薔薇一樣的小丫頭,乃是因為朝中眾人獻上來前朝大使遺作,那畫軸攤開也是幾只薔薇,偏巧太後的閨名干脆就叫做薔兒。
等到天子找過去,只見一個褪了青澀的丫頭濃妝紅衣正坐在宮中一處幽靜小院兒唱曲,聲音纏綿,口齒軟糯,乃是一支恨春歸的曲子。
天子只見那婀娜身段,縴細頸子,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嗓子又重新迷上了她,迷了,醉了,于是干脆又臨幸了她,一個月之後,太後有了身孕,居然十分爭氣一舉得男,末了一步步從一個昭儀走上了皇後的位子。
而大司馬簡直就是她的的左膀右臂,表哥仍舊是大司馬,手中握著數萬兵力也不過是為了表妹的一生平安。
王世子重傷那會兒,大司馬心中沒有一分不安,更沒有什麼怨恨,料想太後與那天子生下來的兒子沒了就沒了,卻不想太後那樣傷心,那份傷心反倒叫他這個舊情人十分窘迫———為何?
那個男人的兒子有什麼好?
也值得薔薇這樣遺憾?只是因為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還是干脆因為是天子的兒子?
大司馬心中十分不解,不但不解,後來連同自己的寬慰也起不來一分作用的時候,這個男人是黯然神傷——居然不明白自己在表妹心中還算是什麼位子?
大司馬覺得自己上了當,受了騙,被太後那樣無情打壓成了一陀只曉得喝酒的臭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