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氣候干燥,所以盡管氣溫低于台灣,但體感溫度相當,用來抵抗台北寒流的衣物,在此處也還應付得來。
「喔……原來要約會,難怪Sweet Lo你這周沒回去!」喬治揶揄著。
那時他們吃完早餐正要出發,在廊間遇到剛泡完溫泉的喬治,一個美國人這樣穿著浴衣,脖子掛條毛巾,腳上踩著特地買來的木屐悠哉悠哉走著,很映襯飯店老板想維持的風格。
這專案的飯店老板,對越來越多的外籍觀光客感到困擾,希望住宿率提高,但又要維持原有悠哉放松的溫泉旅店品質,以價制量又無法阻擋土豪……
他們目前有點小卡關,在于擔心有盲點。
是以當羅六這周仍留在此處,還說要帶她去兜風,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
她做的是消耗腦力的工作,而動腦的工作,思考是延續性的,無時無刻會隨著環境的變動而可能有新思維。
若有盲點,就需要轉換心情、轉移注意力。
出門前,羅善能檢查她的衣裝,確認是否足夠保暖,連襪子都檢查了,看到她靴里只穿普通棉襪,于是判她NG,把她推入椅子里。
「要御寒,腳丫子是重點。」
他拿著不知何時幫她買來的毛襪幫她換上。
她看著羅六單膝跪地,月兌掉她的靴子與襪子,再幫她套上毛襪的樣子,盡管厚實的新襪子讓鞋變緊,但她甚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從你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人幫你穿襪子,對不對?」
她看著那笑臉,得意又白爛的笑臉,以及幫她穿好襪子卻仍維持著的姿勢。
「對啊。」她回答,其實心里想的並不是這個。
他起身後便帶著她出門,開始他們的輕旅游。
日本道路的鋪設品質良好,重機享有的路權公平,用路人的水準高,加上干燥晴朗的天氣,若說羅六出門前有拜土地公她也不會意外。
筆直的路面,道路兩端沿路植栽的樹木,雖葉落枝禿,搭配雪景卻蕭索迷人,就如同數大便是美,單純而整齊劃一也是一種利落的美感。
越往山區,路上更行荒涼,他們中途經過便利店休息補充食水,日本店員用日語親切招呼著。他們已經頗習慣,就算回應其它語言,日本人仍會用日語繼續解釋著,越鄉下越是如此。也幸好他們都會一些簡單字匯,不會的部分用漢字也頗能溝通。
中午過後,她發現景色越來越遼闊,突然在某一點他停下車,技巧地將重機立中柱停好,而後與她一起看那一片雪白。
林苓綺從來就不是感性的人。
她看電影不會哭,看到小嬰兒從不會講好可愛,听到暢銷情歌沒感覺;但當看到前方整片雪白、天地一線,只有天空中部分的藍互相輝映,細膩而遼闊的景致,讓她胸膛間泛起一股澎湃,讓她感到地球之壯闊、萬物之美好。
一片寂靜;偶爾唯一會有的聲音是鳥兒或烏鴉飛越時候的招呼。
一片空曠;彷佛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存在于這時空。
鼻間呼出白色的氣息,天氣卻不讓她感覺冷;她不感性,卻在這時有點理解許多旅人千里迢迢只為換一眼美景的緣由。
有時,心靈就是需要被這樣原始自然而單純的美麗洗滌。
他遞過易開罐咖啡給她,她接下,很驚訝還是溫的。他笑著解釋,他把咖啡罐放口袋,而行進間的重機因為水冷裝置散發熱氣,所以很溫暖,在冬天更是享受——當然相對來說,在夏天就很恐怖。
「所以你都不會冷!」她指責他自己偷吹暖氣。
「但你有穿我體溫加持過的毛衣啊!」
「……」跟他斗嘴,她有時得甘拜下風。「這里是哪里?」
「傷腦筋,我不知道。」羅善能笑出聲。「就只是經過看到的漂亮地方。」
「就只是路過的一個點。」
「對。夏天應該是田吧,哈哈。時機若對,不需要是風景名勝,也可以有美麗的風景啊。」
「……怎麼知道這里很美?」
「昨天來過,哈哈。」
它不是什麼知名景點,原本只是羅六行程路過中的一瞥。生命中很多時候都是如此,無預期反而有意外收獲,而這樣的美好,他想要盡快分享給她——
「007。」
「右。」
「我其實一直都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也不確定這樣下去到底是好或不好,不過我還是喜歡這樣。」
她沉默地思考他的話,憶起他曾問她介不介意他這樣過生活,現在他的這些話是延伸。
再灑月兌不羈的人,還是會有在意的事物,而他在意她的看法嗎?
她不會選擇他這種生活方式,得向他人解釋時,也有那麼一點覺得勉強;但他並未影響到她,而且這是他自己的人生。
這些年來,她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也很習慣自己換燈泡、修理東西,平時也不覺得孤獨,甚至一個人看電影也很自在,那是全然的自由、百分百全憑自己喜好自我掌控的生活。
羅善能就這樣又出現之後,有人可以斗嘴,吃飯可以多點好幾道菜,可以去她沒想到要去的地方,晚上睡覺還有大暖爐可以跨腳;但更重要的是,她還保有很多的自由度、對自我生活的掌控度。
仔細一想,他怎麼過他的生活,只要不偷搶拐騙,她好像也沒那麼介意,甚至她也不需要向他人解釋。而老實說,她實在無法想象羅善能朝九晚五的模樣……假若是真有可能且必要時,她應該還養得起他。
「OK啊。」于是她說︰「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很好啊。」
听到她這樣的回應,他的臉又開始泛起白爛的笑容。
「雖然是喜歡的事,但還不成功。」哈哈哈。這笑有點無力無奈。
「……總要有人當分母。」
「……你好歹也講失敗為成功之母。」
「沒關系啦,反正都有母。」
「算了,反正不是水母就好。」根本放棄掙扎。
于是,兩人平靜地享受眼前的自然。
準備回程中,羅善能再次檢查重機各部位。她觀察他蹲檢查胎壓的模樣,仔細而周全。做事那麼細心的人,很難說會廢到哪里去。回想起這一陣子,他其實將他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充實……
突然一個念頭,讓她想起多年前,喬治找她吃飯時的情景。
「苓綺,你覺得自己是工作馬還是戰馬?」
見她疑惑,喬治解釋︰工作馬負責後勤輜重,耐力要好;戰馬要沖鋒陷陣,所以爆發力強。
林苓綺理解了,思考了幾秒。「工作馬。」
「為什麼?」
「因為我沒那麼聰明,也害怕失敗。」她的現有成就來自努力,努力吸收訊息化整為有用的資訊,模擬各種方案並評估,簡單來說,會盡可能避免失敗。
喬治雙眼微眯。她事後想著,那似乎是喬治對她的面試題吧。
「大多數優秀的人才都是工作馬,持續地、穩穩地為團隊貢獻。隨著年資越長,因為經驗法則與涉入太深,會下意識趨吉避凶、避免失敗,反而看不到不同的機會。」喬治說。
這就是盲點。
這就是喬治喜歡每幾年換血找新成員、喜歡找跨領域背景人才的原因。
現世已處于生產過剩的時代,大者恆大,所以差異化、分眾益發重要,唯有跨界跨領域,又或是跳月兌價值觀的制約,才能殺出血路。
這就是喬治自成一派的選人哲學。
不怕失敗、跳月兌框架、不設限,沒有被現有任何體制約束,從未被任何企業規範過,所以更無懼于破壞現有架構。
她視線隨著羅六的動作移動著,看著他在調整後照鏡。
羅治賢在養一匹戰馬?所以從不扼殺他跳月兌固定框架的個性?
而他還很得意自己有制作免死金牌的配方……老爸默默練兵在培養戰馬,結果當事人高興得更加肆無忌憚,無畏紅、黃牌,這果然也是廢材等級的人才有的思維……
哈哈哈。
「我就說帶你出來有好處,瞧你多開心。」透過後照鏡,他看到她笑得很開懷,笑容還對準他。
「超開心的。」她說。
「就說吧。」他嘴角上揚。
哈哈。其實她是在笑︰廢材和戰馬,或許只是一線之隔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