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長瀾內心的想法關小白沒辦法讀到,她窩在他的懷里哭得哀戚,大有他不點頭她就哭到底的打算。
關家人一向知足常樂,有得吃穿就很滿足,他們不需要那麼多分號和銀兩,為什麼要為了錢去傷害跟了關家多年的下人呢?
「瀾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改變主意吧。」
「我已經做了決定,相信我。」他緊緊地摟著她,喉頭泛起苦澀。
「瀾哥哥!」小白無力地喚他。相信他,相信他什麼呢?留下東叔跟小宗哥並非難事,只要他點個頭就行了,沒有人會為難他。
難道他真的這麼無情?還是說……他已不在乎她的想法和心情了?
清澄的眼楮里涌起好多霧,她看不清,心像扎進一根繡花針,痛得讓她無法呼吸。
「相信我。」他的嗓子啞了,帶著沉重的祈求,相信他,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那一夜,窗外的秋風嗚嗚咽咽地響著,秋風瑟瑟,冷冷的秋雨簌簌地拍落在瓦片上。
她哭、她喊、她求,但那些哭喊哀求最後全淹沒在他緊緊的擁抱里。他像一堵無聲無息的牆,收納她所有的眼淚和話語,卻不做任何回應,只是用溫暖的懷抱耐心地拍哄她。
該怎麼辦呢?哭腫了眼的關小白試了許多種方法想動搖風長瀾的決定,可終是有如泥牛入海,眼看東叔和小宗哥就要踏上西去的旅程,最後她去拜訪了媒婆孤霜,在她那里,雖然沒有得到有力的辦法,卻讓她想到新的點子一一
她要離家出走!
這是她最後唯一能走的棋。
關家一年前換了新宅子,全家人搬了過去,而藥鋪也由原來的蘭陵坊搬至客商雲集的西市。如今蘭陵坊的老宅無人居住,門上落了大鎖。關小白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早上,帶了小包袱,獨自一個人搬回老宅。
嗅著老宅熟悉的味道,小白淚眼蒙嚨。在這里,有她與他的太多回憶,回到這里來住,她也是想提醒他,他們有著怎樣的過去,在這個破爛的屋子里,每個人都是相親相愛的。
踏出門時,風長瀾買來服侍她的四個小婢想要跟著她一起來,結果被她通通趕回去,臨走前個個都哭喪著臉。
當日夜里,她的相公也來了,冷著臉站在東廂外,一言不發,她關著門,偷偷抹淚不敢看他,怕看到他在月光下長長的影子而心軟。
她的三個哥哥更離譜,第二天竟一起出現,想把她綁回去,要不是風長瀾出言阻攔,她早就被哥哥們當犯人一樣對待了。
「夫妻要床頭打架床尾和,得幫妹夫把你綁回床上,看你還敢不敢騎在妹夫頭上作威作福!不管有天大的事,都不能棄自家相公于不顧。」這就是她知足哥哥的言論,難怪他們現在都娶不到老婆,哼。
關小白打定主意,他若不低頭留下東叔和小宗哥,她就不回家。
住在空蕩蕩卻堆滿回憶的老宅,她並不孤單,那棵她種的櫻桃樹仍然佇立在那里,喚起好多好多動人的浮扁掠影。
縱然住回老宅,書肆的事也不能放下,她依然每日往來書肆,或撰寫異趣錄食評的部分。
冬日的午後,天空陰沉,烏雲密布,像隨時都會有大雨落下。關小白頂著寒風加快步伐,走近一家門庭高闊的酒樓。
「是雨齋書肆的白當家啊,里邊請!我家主子等白當家好久了。」酒樓的掌櫃連忙起身相迎,領著關小白來到樓上,推開一間臨街的雅間。
白小君是她撰寫食評的筆名,大家都以為她姓白,因此都尊稱她一聲白當家,商家對她如此熱情,是基于她在長安食客中的強大影響力。她對菜式的品評中肯公允,從不會為了一點私利向商家妥協,好吃的菜她會大方推薦,哪怕店家待她冷淡如尋常客人,不好吃的菜,不管那家酒樓多有名,她也會大筆一揮如實刊載。
那些關小白曾在《長安異趣錄》中點評過的菜式,皆得到長安百姓甚至是異族商賈的認同,可見她的食單在長安的分量。
長安的百姓若嘴饞了,想打打牙祭,便會弄一本最新的《長安異趣錄》,瞧瞧上面又推薦了什麼新菜和店家,再放心地前去品嘗,決不會失望而歸。
「白當家,快快,里邊請,喝口熱茶暖暖身子。」老板笑吟吟地親自為關小白斟上香茶。
「老板客氣了。」關小白入座,放下手里抱著的筆盒。
「能請到白當家真不容易,小店今日真是蓬蓽生輝,往後這生意還得仰仗白當家多照顧了。」
「店主哪里的話,你該仰仗的是火頭師傅。」她個性直爽,從不跟人拉什麼交情,也不太會說客套話。
「哦……哈哈哈,當家說得是,來人啊,上菜。這幾道菜是火頭師傅這幾天苦心炮制的,白當家有口福了。」
瓦上倏地響起叮咚之聲。
下雨了……
關小白回過神來時,便見雨勢加大,劈里啪啦地打在雕花窗欞上。
「今兒可真奇怪,入冬了雨還這麼大。」在等待上菜時,老板隨說道。
桌旁早已放好炭爐,烤得人暖烘烘的,關小白來到窗前,想把灌進冷雨冷風的窗關嚴一些,屋外實在太冷了,但當她視線越過窗欞,不經意地掃向街心時,猝不及防的一道冷清頎長的身形就這樣撞進她眼底。
那人撐著傘,站在對街,靜靜的,像尊靜默的石像。
冷雨飄到她的手背上、臉上,她打了個冷顫,那個熟悉的身影此時佔滿了她的腦海,胸口中滿是說不清的感覺,眼楮酸澀不已。
傘遮住他的臉,讓她看不見他的清冷俊眼。
撐著油傘,擋著兜頭淋下的大雨,斜飛的雨絲夾著冷風灌入他的襟口,即使被包圍在大雨當中,風長瀾的眉頭卻不曾皺一下。
再冷,他也願在這里等著他的娘子。
早就料到忘東忘西的她肯定不會帶傘出門,這隆冬時節,要是淋了雨,定會染上風寒,他舍不得她吃苦,帶著傘來接她。
眼下她疏遠他不理他,氣他惱他,他不怪她。即使受了委屈,風長瀾仍能體諒關小白此時的心情,重感情的她當然不願見如親人般的東叔和小宗哥離開長安,前往苦寒之地。
他不是不明白她執意搬回老宅的用意,她是在提醒他,小宗和東叔並非一般的下人,他們曾經與他們共患難。
然而他怎能去告訴她她所深信的人變了?
受到小白的錯怪,無妨,只要能好好保護她的心,她的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管小白如何對他發脾氣,他都要緊緊地抓住她,跟她糾纏下去,她是趕不走他的。
樓上露出的頭溜進他的視線,但他沒出聲也沒動,靜靜地待在雨幕中,她在看他,他知道。
窗前的關小白神情變得陰郁,她已經有幾天沒有好好看過他,好好跟他說過話了。
沾著冷雨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收緊。
「白當家,菜上來了!」
果斷地合上窗戶,她轉回身道︰「有勞老板了。」
嬌小的身子坐回桌前,關小白將全副身心轉移到菜式上,仔細品嘗老板端上來的風肉、炙鵝卷、蒸青魚、果仁白酥,還有數十碟的小食。
淨手完畢,她認真試菜,但還是忍不住好幾次失神地望向窗子。
「白當家?」老板小心翼翼地問,今日白當家有點心不在焉,難道是他們的菜很難吃?
「我再嘗嘗。」摒棄心中雜念,夾起風肉放入檀口,試了試這個,又嘗了果仁白酥和其他小食。
「如何?」
「風肉質柴而無味。」
「這……這可是用了四十八種西域香料腌制過的上等羊腿肉啊。」
「老板,你別忘了,香料太多,反而顯得味道雜沓呀。」她的嘴是被諸葛悠仁養刁的,自從兩人結為好友開始,悠仁就帶她吃遍長安,對美食頗有心得的諸葛伯伯還曾傳授她品菜之道,眼下什麼好菜壞菜,一進她關小白的嘴就自有分曉。
「說的是說的是。來人,把風肉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