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爺子一輩子都是個平和人,從來沒有這麼雷厲風行過。
他在夏慶回來的第三天,就讓全家人都到了宗祠,將這個家給分了。
雖然之前吳氏和鄭氏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她們也都同自己的丈夫說了此事,但卻也從未想過,這一天會到來的這樣快。
吳氏是不介意分家的,她只是擔心這樣迅速的分家會給丈夫的官聲蒙上一層陰影。
父母在不分家,從來不只是一句空口白話。
外人不會去想是夏老爺子堅持要分家,只會以為夏家內部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一直以來關系不錯的兄弟二人驟然分家,這里面一定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事。
人類從來都是一種十分惡趣味的生物,他們大部分喜好打探他人隱私,喜歡窺視那些別人不想讓他們看到知道的隱秘之事。
這一點,夏家兄弟兩個,這幾日體會的尤為清楚。
夏彥還好,他如今位高權重,曾是太上皇的心月復,這會兒新帝也對他十分的重用,一般二般的人還打探不到他頭上來,只是偶有外出聚會時,總是會遇到各式各樣的刺探詢問,叫他心里惱恨的不行,還不得不打起笑臉應對。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當著他的面,還真沒人會赤luoluo的問出來。
夏慶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他奉詔回京,身上卻沒了官位,空有七品官身又有什麼用?在這五品官一抓一大把的京城,見個人都比他高上一兩級……對身份地位比如自己的人,人們通常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顧忌,話說的也更直白。
不過是幾日時間,夏慶就連出門訪友都不願去了,干脆就借著女兒的婚事,縮在家中不出門。
這個時候,人們才恍然想起,夏慶雖然不起眼,但他卻即將有一個身份頗高的女婿!
這才稍稍收斂了些!
夏初一早就知道了這次分家的緣由,正是出在這樁婚事上頭。洛子謙同她說過之後,顧家那邊還派了人過來特意解釋了一番……她便明白了過來,新帝下旨讓夏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明著是給顧家的恩典,實則不過是不希望武將跟文臣走得太近。
夏彥他是要重用的,兩家結了親,關系就變得緊密起來了,縱然夏彥和顧家都屬于中立的保皇黨,但他還是不願看到他們站在一條陣線上。
要忠于他,卻又要防著忠心的臣子合縱連橫,這皇帝當的,也是夠憂心的。
而新帝會這樣做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太上皇還活著,這二人在先前,都是太上皇看重的臣子,算得上是心月復了!
做皇帝的人,當然希望臣子都臣服于自己,而下意識的會去忌憚他們先前的舊主——哪怕那個人是他的父親,也是一樣。
若有一日,新帝和太上皇有了矛盾,意見相駁,這些人會听誰的呢?明知道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還是忍不住去想,越想就越要防患于未然。
縱然,此時太上皇已經病重得起不了身,已經拖不了多少日子了。
所以世上有流傳,帝王家無親情這種話,也不算是無的放矢。
天家的親情,實在是淡漠的很。
雖然只是新帝的小心眼,但作為臣子的夏家和顧家卻不得不照做。
夏家分家還只是第一步。
沒過幾日,閑賦在家的夏慶便得到了來自吏部的調令——平調為潁川為舞陽知縣!
別小看知縣這個官職,尤其是在人杰地靈的潁川!
潁川是什麼地方呢?
它雖然是一個郡,卻幅員遼闊,包攬了駐馬店那一大片的山地峻峰,地勢奇險又奇美,是文人墨客最愛去的地方之一。
而如果說江陰是魚米之鄉,那麼舞陽就是潁川的錢袋子,月復地所在!
潁川的繁華和富有,天下皆知,那似乎是一方寶地,不知出現了多少稀世珍寶,走出了多少舉世聞名的人杰俊彥!也不知那一方的水土是不是被神明賜福過,在世人的眼中,潁川便似一個寶地,好像去那里轉一圈回來,整個人都會不一樣了一般!
舞陽縣則就好像是潁川的珍寶明珠,幾乎霸佔了潁川近半的天賦資源!
這樣的地方,若非皇帝的心月復臣子,哪怕只是一個縣令,也不是一般的臣子敢于肖想的!
舞陽縣令,可不是一個江陰縣令可比!
就譬如先前夏軒回京述職時,夏家和他岳家都是百般謀劃,卻也只敢想過讓他能留京有個實職就好!若是知道能做舞陽縣令,只怕吳氏哪怕再思念兒子,再希望他能留在身邊,也會歡歡喜喜的含笑送他前去赴任!
新帝這一次,為了顧家,可以說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夏慶接到這份聖旨,也是滿心的驚訝和不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哪里有這個資格?簡直就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到了腦袋一般,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不知所措!
平心而論,夏彥在初聞這個消息時,有一刻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羨慕之情來!
他心里倒是清楚的很,夏慶能有這份幸運,並不是他那個江陰縣令做的有多好,完完全全,就是因為他生了個好女兒,被顧家看上了!
新帝對顧家,竟然看重如斯!
這到底是什麼緣故,夏彥卻半點模不清頭緒。但他知道,新帝並不願看到自己與顧家人太親近,否則就不會將這好事特意送到自己二弟的頭上!
而吏部的調令抵達,來傳話的官員卻還特意說了一句,要夏慶不必著急去上任,大可等到過完年再走……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現任的舞陽縣令任期未滿,現在還在任上呢!他這麼大大咧咧的提前過去了,要人家如何自處?
但特意囑咐了這麼一句,寓意就不同了,倒像是特意給了他一些日子預備著,順便參加完女兒的婚事,還能在家里過個年,這就成了新帝的恩典了,夏慶少不得要感恩戴德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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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事塵埃落定,最初的驚詫歡喜過去之後,隨著夏府諸人的閉門不出,漸漸又歸于平靜。
吳氏和鄭氏對于減少出門這件事,都沒什麼意見,家中未出閣的閨女只剩一個夏瑜,而她年紀還小,根本不必過早的考慮婚事。孫女輩的也都還小,最大的蓉姐兒也才十歲,很不必著急定親,過個一二年的將將好。
大晉朝女子多數都在十六七歲左右成婚,夏雪和夏挽秋便俱是十六歲才出的門子,而夏初卻屬于特例了——一般人家定親,還真是鮮少會定下相差五六歲年紀的!
顧騰可就馬上要滿二十了,這是馬上就要加冠禮的年紀。別人家的男子,在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妻子孩子都已經有了?可唯獨他定下了個過于年幼的未婚妻,以至于至今為止還獨一人!
是以定國將軍府希望夏初早些過門,是情有可原的。
而夏家這邊卻沒想過讓夏初十四歲就嫁過去,不說旁人,便是洛子謙就有些舍不得!本想著多留她幾年也好,顧家那邊既然願意定下她,可見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既然如此,她們家就是矯情一些又何妨呢?
可這幾年太上皇的身子一直反反復復的不太好,幾次都傳出病危的消息,京中戒嚴都好幾回了,可楞還是轉好了起來!
倒不是說她如何盼著太上皇早點死,只是正是因為不確定那位的喪期,心里這才忐忑。說的難听點,倘若太上皇又跟先前似的拖上個一年半載的,再加上守孝三年,不僅是顧騰等不得,便是夏初這邊也耗不起那麼些青蔥歲月啊!
女子的花期本就比男子短暫,最美好的年紀相伴在側才能留下最美好的印象,日後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也好,舉案齊眉也罷,終得有個良好的開端才行!
是以盡管不舍得,洛子謙還是同意了替她早早的舉辦及笄禮,讓他們提前成親!
只是事到臨頭,又有滿心的不舍。
離著婚期一日一日的越來越近,洛子謙待顧騰越發沒個好臉色——夏府的人變得不愛往出走動,但也不可能一點交際都沒有,何況顧家還是馬上要成為姻親的人家!三書六禮的程序早就走完,只等著臨門一腳,兩家已是親戚關系,上門走動名正言順。
夏初可以說完全是洛子謙一手‘養大’的,這一點連鄭氏都否認不了。這最後出門前的一段日子,洛子謙便借著這個理由,很任性的撇下了夏老爺子住到了老宅去,也算是回敬了他先前沒有同她說一聲,就獨自做決定要分家,嚇了她一大跳的事情。
女人在疼愛自己的男人面前,總是分外任性的,哪怕一大把年紀了,也是如此!
夏慶和鄭氏自然不會不歡迎,恭恭敬敬的把人迎進了屋,還讓她住著先前正院慈和堂的屋子……那是夫婦二人日後的居所所在。
夏初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她知道洛子謙這一世並不如上一世過得那般恣意,興許是有了在乎的東西,就變得束手束腳起來,規矩了很多,倒是更符合她從前世家貴女的身份了。
只是有時候看這那樣的她,總會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而這一次,她算是為了自己破例了吧?
洛子謙半點也不矯情,晚上就喊了夏初跟自己睡,連母親在婚前該教導女兒學的事,她也一並代勞了——這倒是省了夏初不少事。
要是鄭氏真的拿著圖來教導她,夏初還得裝不解裝羞澀,實在累得慌,倒是洛子謙直接接過手,卻是半句話都不用多說了。
當過皇後每日都要看皇帝彤史的人,會不明白洞房花燭是什麼樣的麼?
少听了一場嘮叨,又能安安生生的同洛子謙說些話,夏初很高興。
而被‘搶生意’的鄭氏雖說遺憾,但她同夏初的關系一直都不親密,驟然婚前讓她去教女兒這個,還真有些說不出口,婆母願意待勞,其實她也是松了口氣的!
只是輕松過後,心中又涌起了濃濃的失落和悵然。
在夏初面前,她一直都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錯過了太多她成長中的美好片段,忽略了她也是一個需要父母關心的孩子,甚至連母親應該教導女兒的東西,也全都由婆母待勞了。
誠然,洛子謙將夏初教養的極好,她應該欣慰,可心里總是不得勁。
幸好,上一回夏初同她談心的時候,解開了她的幾個心結,讓她也明白,她從來不曾怪過自己,這才讓她好受了許多。
「初兒,你公婆身份高貴,你要多敬著些。」
「只是也不要太委屈自己了,若是不高興了,就回來,祖母給你做主。」
鄭氏無奈的看了自家婆婆一眼,又不能說什麼,只好扭回頭繼續對女兒道︰「記得要遵從三從四德,即便做不到也要忍耐……」
「忍不住就回來吧,祖母給你做主。」
「老婦人、夫人,顧少爺來了。」僕婦進門,就看見婆媳兩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的給三小姐洗腦,而三小姐臉上卻是半點表情都沒有,不禁抽了抽嘴角,連忙低頭稟報道。
「他怎麼又來了?」鄭氏月兌口而出,眼底的不滿可想而知。
女兒馬上都要嫁過去了,他還三天兩頭的上門刷存在感!
僕婦一囧,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位未來新姑爺最近上門的次數太多,多到他們都習慣性的不再去問對方過來的理由,支吾了一會,道︰「許是替顧夫人給大小姐送東西的。」
雖然心里還記著夏初是三小姐,不過這已經分家了,底下的下人們也隨之改口。
「請他進來吧!」洛子謙瞪了兒媳婦一眼,瞧瞧她這話,好似對顧騰多不滿意似的,頭會見面,不還夸人孩子一表人才麼?不過是多來了幾趟,怎麼就嫌棄上了呢?
要知道,雖說有未婚夫妻不得見面的習俗,卻不是基于男女大防。
陌生男女見面那是不合禮教,可定了親的男女見面其實是理所當然的。只要發乎情止乎禮,聖人都是可以容許的。
而那習俗雖說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約束未婚夫妻守理,可實則不過是一種添彩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