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日,了然隨著鷹浩一路南下,偶遇路人時,鷹浩便封住了然的啞穴。這樣一來,了然要想求救也是不能,只得是跟著他走一步算一步。鷹浩一路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什麼人,因而與了然二人很少歇宿在客棧,十天之中倒有八九天,竟都是在穿山越嶺。
身中奇藥,體力不如常人,了然行走起來自是十分費力。她自己雖也熟識毒性,但短時間內卻竟是始終沒有探清體內的毒源,心中暗暗吃驚,知道眼前之人必定是毒中高人。她私下里試過多種驅毒之法,卻都一無所獲。
不是沒想過找機會逃走,只是鷹浩幾乎是寸步不離地看守著,了然索性穩了心神,盡量避免惹怒他,以免招來更多麻煩。她始終表現得十分溫順,只希望能讓鷹浩放松警惕。殊不知她一個小女子無端被擒竟依舊氣定神閑,倒讓鷹浩暗暗心折。
連日來,鷹浩幾乎`.``是在拖著了然馬不停蹄地趕路,而且步步都十分警覺。有時候剛想坐下來休息,又忽然一臉肅然,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異常之處,立刻拖起了然上路。就這麼一路跌跌撞撞,了然的那件外袍早已被沿途的樹枝荊棘等刮得破破爛爛,腳下的水泡是挑了又起,起了又挑。雖說鷹浩倒是並不吝嗇身上的良藥,但也抵不住這麼連日的蹂躪,了然的雙腳其實已幾近潰爛了。
鷹浩每每見了然唏噓不已地處理自己的爛腳,似也不忍。那日一早,見了然只能趔趄前行時,竟是板臉道了聲「失禮了」,背起了然便走。了然知道在這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鷹浩此舉很可能會毀了自己的清譽,所以才道「失禮」。但自己畢竟骨子里不是古人,對此並不介意。且伏在鷹浩背上,確實比折磨自己的雙腳要舒適多了。既然逃也不成,了然干脆乘機養精蓄銳,趴在鷹浩背上盡量恢復體力,時不時地還打個盹。
鷹浩想著這背上之人,自被擄之日起就不哭不鬧,即便雙腳潰爛也不曾落一滴淚,如今還能趴在敵人身上安然入睡,嘴角不禁咧了咧。雖說背著個人行路要累上許多,但奇怪的是,自己竟似乎是甘之如飴。
兩人相處久了,了然發現鷹浩其實是十分寡言之人,卻不知他之前又如何做到甜言蜜語,硬是將紫瑛的芳心擄到手中。
那日,鷹浩去尋吃食,了然則斜靠著棵大樹休息。鷹浩怕她亂走,依舊封了她的穴道。原本了然倒也習慣了這般時不時地便不能動彈,但偏偏此日運氣不佳,她正閉目養神之時,卻听耳邊一陣簌簌之聲,睜眼一瞧,卻見一條大蛇正蜿蜒地朝自己爬了過來。
了然熟知毒性,一見此蛇,便知其毒性極大,心下自是緊張之極,可偏偏自己僵如木樁。正是魂飛魄散之際,幾米開外一把竹針斜射而來,正中毒蛇三寸。了然雖是險里逃生,臉色卻是煞白。原來鷹浩覓食回來時恰好瞧見了那危險境況,只是親自趕過去已是不及,便隨手抓了把竹針,到底還是救了了然的性命。
「喝點水吧」,鷹浩見了然似乎依舊驚魂未定,有些歉意,卻並不出言安撫。
了然卻不知自己對此人該感激還是怨恨。且不說鷹浩已經兩次相救于己,就是這連日觀察,了然也覺得鷹浩似乎並非什麼生性惡毒之人。再回想兩人初次撞面時,鷹浩的馬車差點撞翻了自己的小車,他雖未道歉,但到底還是扔了錠銀子,顯見也並非十分無禮之人。
只是,他偏偏又先後擄走了紫瑛和自己。
「你也是鷹人?」了然此時對鷹浩已少了些戒心。
鷹浩似乎是愣了愣,這些日子,了然還很少主動開口跟他說話。
見鷹浩點了點頭,了然又遲疑地問道,「可是……」?
「我相貌並不像鷹人?」鷹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的母親是鸞國人。偏偏我除了眼楮有些差異外,其他都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相貌。因此很不得父兄歡心。」
了然見鷹浩臉上有失落之意,再想想他那二哥當面叫他「雜種」,揣摩著這異人的相貌,想是給他造成了不小的煩惱吧,心下多少有些同情。
「你要帶我去鷹國?」了然見鷹浩此行雖然也時常蜿蜒繞行,但總體卻還是在一路向南,心下其實已經了然。鷹浩倒也未否認。
「鷹人一定要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了然如今多少對眼前之人的性情有了幾分了解,因此也不再如前幾日般謹慎,反倒是打算逐步改變策略,因此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說道,「枉我紫瑛姐姐還對你一往情深。」
鷹浩臉色略紅了紅,「兩國交戰,什麼手段使不得?再說我對紫瑛雖是虛情假意,且騙擄了她,但從未想過要傷害于她。」
「任她被人欺侮,這還不算傷害?那日若不是我們趕到,她如今早已被你那二哥糟蹋了。」了然想起當日情形,至今還有些後怕。紫瑛若真是就此失貞,那生性善良的花樣女子,怕是便可能就此香消玉殞了。
若真是那樣,叫義父義母情何以堪?
「那只是個意外」,提及二哥,鷹浩似也有些隱怒,但到底很快平復。「其實我已經盡力,我二哥生性殘暴,行事沖動,若是他知你身份,你又落到他手上,還不知道如今會是什麼樣子呢。」
「其實你擄我何用?我不過是葛將軍的義女,義父絕不會因為我而動搖軍心的。」了然自知並非虛言,當日即便紫瑛被擄,義父也絲毫沒有動搖出征之志。
鷹浩竟是笑了笑,「小姐怕是低估了自己的價值,你知道這些天有多少路人馬在找你?否則我又何必風餐露宿?」
了然心下卻有些納悶,要說浣兒的人還在追蹤鷹浩,倒有幾分可能。又還有什麼其他人竟在尋覓自己的下落?卻是琢磨不出。不過經過如此一番交談,倆人之間的隔閡畢竟消除了幾分。
此後幾日,了然的傷腳雖已基本痊愈,鷹浩依然一路背著她跋山涉嶺。而經了毒蛇事件之後,了然也算是因禍得福,此後鷹浩覓食之時,卻不再封她穴道了。只是他也盡量不走遠,了然想逃也是不能。
偶然地,了然的玉簫被樹杈勾在了地上,她忽然想起,若浣兒當日所言非虛,這玉簫中則藏著求救用的煙火。只是這鷹浩總隱匿于深山之中,卻不知這煙火還是否有用?但總得一試。
乘鷹浩去尋水的功夫,了然迅速地拔下玉簫,倒出其中的煙火,卻只有三顆。她藏了其中的一顆于鞋中,又摔爆了其中的一顆。
只听「 啪」一聲,竟是當日在「朋來友至」的空中閣樓中听過的聲響。此時空中已爆開璀璨的煙火,了然將玉簫插回發髻之中,心中暗自祈禱著,能被尋找自己的人發現。果不其然,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了然便听得林中幾聲窸窣之聲,心下大喜。
「小姐恕罪,小人來晚了!」兩個勁裝男子奔至了然跟前。
了然正想詢問二人身份,卻見其中一人眉頭緊皺,口中念道,「糟了!」那兩人又對視一眼,對了然急道,「小姐見諒,我們還不是那鷹三皇子的對手,只能先行隱退。小姐莫急,浣少爺已親自來尋你了。」說罷,倆人又迅速隱退于身後的層林。
而就在那瞬間,鷹浩卻也已經出現在了了然的眼前,臉色鐵青,似是在強忍著怒氣。他辨了辯方向,拖起了然就走。但不過走了兩步,卻又是將了然背在肩上,狂奔了近一個時辰,才終于又在一個十分隱蔽的山坳中停了下來。倆人一路無言。
「拿來」,不過剛停下腳步,鷹浩便向了然伸出了大手。了然心下明了,乖乖地將玉簫中余下的一顆煙火倒在了鷹浩的手上。鷹浩又四下打量了了然一番,見她身上卻也已經沒有其他飾物,且身上的外袍早已破爛不堪,才終于放下心來。
但顯然鷹浩一直余怒未消,這一晚,無論是遞給了然吃食,還是席地而睡之際,鷹浩始終都再未與了然交談只言片語。
了然想起如那日兩人所言非虛,鷹浩竟應是鷹國的皇子。再想想那「二爺」確是稱鷹浩三弟,那「三爺」便應是鷹國的三皇子了。鷹人中竟有兩皇子都活動在鸞朝的京都,顯然是所圖非小。
這一日,秋夜很涼,了然夢中正覺得身上有幾分發冷,卻忽然被一聲尖利的吼叫聲驚醒。瞧瞧身邊的鷹浩,只見其渾身抽搐,滿面緋紅,斗大的汗珠在這寒意蕭蕭的夜色中顯得十分詭異。他嘴中悶聲狂吼著,卻緊閉著眼,神志似乎並不清明。
了然心下有幾分驚怵,小心翼翼地模了模他的額頭,冰涼沁骨,顯然並不是普通傷寒,瞧他的樣子,也並非中毒,倒像是隱疾發作。
了然心知,這時候是逃走再好不過的時機了。
她立刻起身往山下小跑了幾步,卻听鷹浩迷迷糊糊地申吟著︰「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討厭我?為什麼一個個都要離我而去……」,聲音約模有些含糊,斷斷續續,卻透著無盡的悲涼和傷悲。
了然听了,心中竟涌出幾分不忍。如若將如今形同廢人的鷹浩一個人留在這深山之地,即便不被餓死,怕也不免成了猛獸的牙祭。且想他一路對自己不僅守著君子之禮,且以敵對之國的立場,他對自己也算是盡了呵護之心了。
只是,此時不走,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走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