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來到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御街北端最大的酒樓「天上人間」,打從樓前經過,就听見笙簧盈耳,鼓樂喧天。
京里的酒樓通常最高只有兩層,這天上人間卻有東西南北中五座三層的主樓,听說每天上繳官府的酒稅就達兩千錢,今兒個一來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各樓之間用飛橋欄桿餃接,明暗相通,繡簾飄搖,燈燭閃耀。
天上人間名聞遐邇,是王公大臣和豪門顯貴呼朋喚友尋歡作樂的地方,于露白只瞧著熱鬧稀奇,倒也不覺得什麼,她一個姑娘家,幾年戎馬,家中的兄長們也行得正,從不到這種地方狎游,只是于露行有些個不自在。
果然,他們一進去,眼尖的跑堂就認出于露行來。「于四爺,您來啦,里邊請、里邊請。」
「我與鳳九爺有約。」他在外行走用的是三房的排序。
于露白皺了皺鼻頭,顯而易見,她家四哥是來過這里的。
跑堂那浮于表面的笑收斂得很快,順著主廊把他們領到東樓最頂樓。
「我就宴請幾個生意場上的胡人來過幾次。」他弱弱的想解釋什麼。
「就幾次?」于露白不冷不熱的應著。
「妹妹啊,你回去可不能說,否則爹會打斷我的腿。」
「我有什麼好處?」于露白促狹的問。
于露行越想越不對。「我們現在可是同條船上的螞蚱,你就饒了我一回。」
「也行,不過也難怪你三天兩頭不著家啊……」她把聲音拉得長長的,帶著「要是我回家告你一狀,你就有得苦頭吃了,趕快巴結巴結我吧」的意思。
于露行垂頭喪氣,這是讓妹妹耍著玩吶,哎喲,我的姑女乃女乃!
阿德守著門口,一見于露白,再瞄了眼于露行,伸手攔住後者。
這鳳訣身邊一個個對外人都惜字如金,蒙寰是一個,阿德也是一個。
「阿德大哥,這是我家四哥,就是他派人和你接頭的。」身為中間人,于露白自然得出面介紹。
阿德又看了于露行一眼。「難怪有些像。」
有著血緣關系的兄妹咩,沒有十分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度。
阿德沒多問下去,頷首放他們進去。
坐在席上的鳳訣很早就知道于露白來了,看到她進來頓時眼前一亮,他沒想到她這一打扮會這麼可人。
冷艷的面孔因為這些日子的沉潛,如雪融化般露出美艷炫目的本色,膚光勝雪,高姚的身材,婀娜的腰肢,一身白色忍冬、柳黃西番花,色彩亮麗不落俗黯的挑線裙子,發式不復雜,只在後面搭了兩條與衣裙同色系的絲帶,行走間甚是飄逸。
她這模樣足以讓所有男人淪陷,他甚至不願讓別人看到這樣的她了。
至于于露行,鳳訣只賞給他清冷的一眼。
于露行被他的鳳眼輕輕一瞥,人明明是笑著的,可那眸子的侵略性連他這大男人看了心肝都要顫上兩顫,竟然不敢直視面前這個男人。
「九爺好。」于露行忙著行禮。
論地位階級,說起來一介商賈的鳳訣才是該向他行禮的那個,可于露行巴結都來不及,哪想得到這一茬。再瞧著鳳訣對妹妹那態度,心中不由一突,看來這鳳九爺對妹妹竟是很不一般啊。
「你餓了吧,我們邊吃邊說。」十天半個月不見,他想她了,他也知道這些日子她過得不會太快活,很是擔心她。
「哦,也成,不過我先向九爺介紹一下,這是我四哥,上回在碼頭你見過的。四哥,這位是九爺。」
鳳訣點點頭。
于露白一落坐就將準備好的銀票拿出來。「我呢,終究是個女子,要是餃子樓開了,這外頭許多事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奔走,所以我就想到了我四哥,九爺要有什麼事他也能傳話。」
于露白這一說,于露行可以清楚的看見鳳訣那不好親近的氣勢少了許多,他手心捏著汗,克制的小心呼吸,從方才就沒底的一顆心,直到這會兒才掉進肚子里,吁!
「我在我的鋪子里挑了間合適的,已經讓人重新整理,要去看不?」鳳訣看也不看的收起了那幾大迭銀票。
「好哇。」
于露白答應得爽快,也不知取悅了鳳訣什麼,一直沒什麼表情的人居然翹了翹嘴角,然後示意一旁的木頭人蒙寰拉了角落的響鈴。
那響鈴該是通著外頭,不多久,便上了九盤菜。
菜色都是大菜,燕窩四大件,蒜子燜大鱔,風味石榴雞,時菜炒雜,瑤柱粟米羹,南乳冬荀炖花腩,神仙鴨子和西北的羊肉卷子,最後是乳糖獅兒。
盤子連帶酒杯小碟雜什,共三十九頭餐具都是琉璃燒琺瑯制,于露白看著愛不釋手,「我听聞大內有燒制的琉璃燒琺瑯餐具,輕易不流出市面,這些個不會和那一百零八頭餐具系出同門吧?」
「是同一個瓷窯師傅燒制的。」
「唔唔。」原來真是同門做的。
菜上桌了,她也不和兩個男人客氣,再說她和鳳訣也不是頭一回同桌吃飯,那些個方才擺出來給人看的大家閨秀的莊重規矩有度,頃刻間收拾得一干二淨,舉箸便吃了起來。
菜色做工細致,倒是好入口,她看向那盤羊肉卷子只吃了一卷,目光忽然幽深了起來,再也不動那道菜了。
于露行一頭霧水的看著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妹妹吃東西的鳳訣,這是怎麼著,妹妹吃個東西就那麼好看嗎?
他不動聲色的轉移鳳訣的注意力。「在下听說過這天上人間也是九爺的產業。」
「四爺如何得知?」鳳訣主動給于露行斟了上等好酒。
他對于家三房的幾個兄弟都不陌生,應該說,沈如墨是被這一大家子愛妹如痴的兄長們給「愛屋及烏」看大的。
當年他還想過,這要是把于露白娶回家了,他得扛著多大的壓力啊?
然而,世事如棋,變化莫測,哪里知道沈如墨連這點福氣也沒有。
「天上人間的壽眉酒堪稱京城第一,是酒樓獨家釀造的美酒,去年我有意取酒沽賣,雖然沒談成,卻從中得知幕後老板是九爺。」
「四爺倒是有心人。」
「爺字不敢當,九爺就叫我子蘅吧。」子蘅是他的字。
天上人間獨家釀造的美酒,有上千家腳店取酒沽賣,幾乎就是獨獨壟斷的生意,單單這一攤生意和票號的收益就很可觀,這位九爺的家底到底有多驚人?
男人喝酒說話很費時間的,于露白有一搭沒一搭的听著,挑揀著菜色吃。說也奇怪,男人明明在談事,但只要她的眼楮往哪里瞄上一瞄,一筷子的菜就來到她盤子里,本來以為鳳訣是隨手「做善事」,怕她手短夾不到遠點的菜,哪知道不是這回事,這男人是很認真的在給她喂食。
可他對于露行也沒失禮,應對談吐一點也不馬虎。
這就奇怪了,這樣的一心二用還用得這麼好,要她來,肯定不行。
她不拒絕鳳訣的「好意」,反正在這里沒人管她這個不行、那個不能,逾矩不知禮節什麼的——好吧,四哥的眼神是欲言又止的不贊成,不過她還是吃得很自在。
她哪里知道自己一雙眼楮是點楮之筆,瞳仁大且黑,褪去了復雜的心思,這樣望著人,就像兩汪清泉從人心頭緩緩滑過,令人不由心軟。
喂完了風味石榴雞,他把乳糖獅兒的盤子放到了她面前。
老實說他那手指頭還真漂亮,于露白只覺得胃和眼楮都得到了無上的滿足。
她只顧著欣賞美男子的舉動,不意他嘴皮子一掀——
「我听說國公府已經議起于姑娘的終身大事了?」
她真的嗆到了,自己不是還屬于「斬監候」的階段嗎,這婚事是怎樣?
于露白眼楮瞄向自家四哥︰有這回事?
于露行趕緊把自己完完整整掉下來的下巴收回去,回她一個「你住在家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每天在外頭更無從得知了」的眼神。
好吧,她這是被蒙在鼓里了。
不過也可能止于八字還沒有一撇的狀況下,要不然她哪可能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只是,鳳訣的「听說」是打哪听來的消息?
當然她也不是要質疑他話里的可信度,不過她也不糾結,很快釋懷。「放眼京里應該沒有人敢娶我,姑女乃女乃我恐怕還未進門就先被掃出去了。」
她都十八歲,大齡女了,京里頭滿十六歲的姑娘,只要沒別的毛病,大多已經許了好人家,那些沒許的也是因為上門提親的多,想好好挑一挑。
他們家,嗯,門可羅雀。
她的過往資歷比起那些一片清白的姑娘家是復雜了點,她定過親,然後死了未婚夫,逃家一年,後來被奪了官。
那些個可以不在意她和沈家定過親的人,也許會看在她是于國公府的嫡女,又是瓖金的大將軍分上,委屈家中的小輩來娶她,不幸的是,她這會兒連官職都被免了,唯一剩下于國公府嫡女的名頭,不過母夜叉的名聲在外,想讓她進門的人家理論上是不會有的。
「他們敢?」鳳訣手下不見用力,可憐的象牙筷斷成了兩截。
「這有什麼敢不敢的,我現在才想到,難怪京里貴人圈中辦的游宴,我始終沒接到什麼邀帖。」因為不上心,也沒注意到這點,經鳳訣一提醒,才慢半拍發現那些個什麼賞詩會、賞花宴,都沒她什麼事。
基本上,那些看重門庭的勛貴們動不動就會有各式各樣的宴會,十有八九就是要相親,哪家有適齡的女兒兒子,一般都會廣邀門第差不多的人家來參加,好替自己選媳婦或女婿。
于露白不耐煩參加這種聚會,一堆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妍斗艷的,拚家世、比容貌,要不就比一些什麼擊鼓傳花,作詩詠詞,接字作對子,顯示自己有好才藝。
其實內里,文官看不起武將,高品級的看不上低品級的,眼皮子淺的搞個小圈子,你跟我好,我不跟你好,孤立誰,打擊誰,比鄉村野婦只看得見眼底下一指寬的事,也沒強到哪去。
「你想參加游宴?」要不,他來辦一個。
「去當人家的笑柄?」她真的不稀罕。
「那你就不嫁人了嗎?」他把一盤子晶瑩剔透,已經去殼的荔枝推到她面前。
「咳,這事關小妹的終身,小弟回去會和家父商量的。」于露行拚死拚活的終于插上了話,這兩人的眼里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大活人存在?
存在感這麼渺茫,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也是,畢竟還是人家的女兒,鳳訣即便心急,女兒家的婚姻大事哪輪得到他一個外人操心了?
「那就這樣吧,我看生意上的事你們倆都說好了,就按計劃進行,九爺說的鋪面遠不?我們還得趕回香積寺,免得祖母擔心。」別看她一心撲在吃上面,自家四哥和鳳訣的對話她可沒少漏听一句。
四哥對生意的事情果然不含糊,句句都說在點上,將來餃子樓的事情交代他,也不會錯到哪里。
「鋪面就在三條街外,如今工人忙著翻修,灰塵大,過個兩日再去看看也是可以。」
「那麼鋪面的事就改天吧。」
兩人辭別,出了天上人間,蒙寰提來一個食盒。
「九爺說這是煙記的糕點,請于姑娘帶回去孝敬老夫人。」
于露白上了馬車,讓微芒把食盒打開,里面整齊的放著三色涼果。
翡翠涼果半透明,是用白豆沙和茶粉拌揉做成的,翠綠欲滴;朱華涼果外表雕成花瓣,中間綴著黃蕊,用紫蘇和梅子拌上葛粉做餡,微香誘人,至于雪梅涼果望文生義就是用梅花拌上紅豆餡揉制出來的,這幾樣姑且不論口感,光看上去就足以勾起人的食欲了,而共通點就是入口滑涼軟糯,甜而不膩,非常適合脾胃不佳的老人。
她闔上蓋子,心里不免起疑,他怎麼知道祖母苦夏愛吃這個,還是煙記的?
還有那盤西北的羊肉卷子,她記得打仗的那些時候,前方戰事也不是一直是血流成河的,總有那麼短暫休兵停戰的日子,那時她和如墨哥哥就會到處亂跑。
那羊肉卷子是一個老婆婆推著小車賣的,吃過一回後,就把她的腳給絆住,每天想盡辦法讓小兵輪流去蹲點替她買回來,鬧到後來整個兵營都知道她愛吃這一味。
如墨哥哥見狀,死皮賴臉的花了半年時間,使出水磨的功夫,才把秘方學到手,造福了她。
那羊肉卷子明明就是老婆婆的味道。
這哪能叫她不多想?一次可以說是偶發,兩次,這算什麼?
這還叫不叫人活了?
回到香積寺,法會正好結束,接了于老夫人便回了國公府。
「我說妹妹啊,你就那麼相信九爺?」回到府里,兄妹倆在外院分了手,不料于露行卻追根究底的問了那麼句。
「四哥不也把他奉為仙人?」他這是信不過鳳訣?
于露行一時語塞。「我這不是問上一句嗎?」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合作談的是信任,不知道四哥信不信,這位九爺我老覺得熟悉,就好像一個認識已久的人。」
「妹妹不會是看上了九爺?」這話本里男女相遇不都會來這麼一段?
「是啊,妹妹是看上他了,看上他賺銀子的本事!」她沒好氣的道。
賣餃子的百味樓順利的開幕營業了,一個月後帳本出色亮眼,不把成本算進去,盈余就有五百兩之多。
其實一個能月賺五百兩的鋪子在京城不算什麼,但是于露白不急,賣吃的,講究的是細水長流,這營生是賺是賠,並不是最初幾個月能決定的。
她決定除了鑽研水餃樣式和口味,也決定每月都推出一項新產品,保持新鮮感藉此吸引客人。
她相信只要百味樓能在京中站穩腳步,財源滾滾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入了八月,她把挑好要當砧木的芍藥根和牡丹做了嫁接,一棵棵親手接在主干上。大錦從來不知道花樹可以這麼做,想幫忙也無從下手,慶幸的是姑娘並不怕他學了去,不明白的地方開口問了,她還會細細的說明,讓他找來果樹用嫁接法練手。
「姑娘的意思是這種手法除了花卉,也能種水果?」大錦不敢置信。
這位姑娘本來就不是一般的閨秀,武的難不倒她,也能識文斷字,還懂莊稼,听弄潮姑娘說,這些事兒可都是姑娘從書上看來的。外面那些流言怕都是不認識姑娘的人亂說的,要是親眼目睹,那些個碎嘴的人大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本朝皇帝、達官貴人及文人學士都喜愛牡丹,世人也以種牡丹、戴牡丹、賞牡丹、賽牡丹為盛事。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並不是詩詞上的形容,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國之人皆若狂。
比較可惜的是,這些年這花中之王的培育踫到了瓶頸,除了姚黃、魏紫、趙粉這幾大名種,雖有人培育出八艷妝、大魁和牡丹狀元等花,一時聲譽鵲起,但是一些養花名家已經多年沒有新品。
姑娘這可是全新的品種,明年要是真的能看見花苞,那得是多麼轟動的大事啊,屆時姑娘的名聲說不得遠遠勝過將軍頭餃呢。
于露白哪里知道大錦心里頭這些心思,她之前偶然得了一本講嫁接技術的書,如今一心撲在嫁接上頭。
嫁接得好,牡丹存活率就高,接口埋入地下,地面上再堆土,然後將嫁接苗全部埋入土里,最後覆草澆水,等它越過冬,就會長出新的葉子。
要是能把花種出來,自己賞心悅目不說,也算不負喬老爹一番心意。
只是她回來至今,也不知西巷村的喬家可好?
她打算明年這些花要是爭氣,她就讓人去請喬老爹進京賞花。
她在花房里忙得起勁,冷不防听見花房外微芒和誰說著話,原來是于老夫人的大丫鬟紫菊,說是老夫人請她過去一趟。
微芒領了紫菊過來,稟了于露白。
「可知道祖母找我有什麼事?」她拍掉手中的泥土道。
「有人請官媒來提親,所以請姑娘過去一趟。」紫菊回道。
「知道是哪戶人家嗎?」她還挺好奇的,居然有人來提親?
「回姑娘,听說是南宮侯府請來的官媒,說的是侯府的嫡三少爺。」紫菊沒有隱瞞,回答得倒是仔細。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南宮侯府三少爺,誰呀?沒印象。
她完全不操心終身大事,覺得順其自然就好,說到底,只有三個字——懶得嫁!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兒該來的,攔也攔不住。
不過,還有不過這兩個字會把人架上油鍋——這世道沒有姑娘不嫁人這回事,就連寡婦、和離婦、棄婦地位都比老姑娘高,不成親的女人好像就有什麼問題似的,最滲人的是熬過十八歲這個坎,她就熬成個老姑娘了。
能不嫁嗎?
不能。
養個老姑娘在家不是一雙筷子和一個碗的事,是整個家族蒙羞的問題。
那她嫁嗎?
嫁,為什麼不嫁?
她的如墨哥哥已經不在了,嫁給誰又有什麼分別?
再說她明白得很,日子是自己在過的,是好是壞端看自己,如果因為她的婚事能讓整個家族覺得顏面上過得去,那麼,她就嫁。
這個家溫暖了她十幾年,羊都知道要跪乳,她是人,還能不懂得感恩反哺嗎?
至于對象是誰,她還真的不關心。
紫菊在于露白身上看不到一般姑娘一談到終身大事會有的羞赧和不好意思,只見她淡定的吩咐花匠——
「剩下的就交給大錦叔了。」
「這是小的本分。」
她遂帶著微芒回院子去了,隨即讓兩個大丫鬟利落的伺候她沐浴包衣梳發,很陝把她打扮得秀麗端莊。
除了初一十五小輩們要來晨昏定省的時間,于老夫人會移到正氣堂露個臉外,大部分多是待在自己的寧壽堂里。
于露白走進寧壽堂時,屋里的笑聲緩了緩,里頭除了于老夫人還有王氏,以及坐在下首的邱氏。
「給祖母請安。」她從老夫人開始,對屋里的長輩一一請安。
于露白給眾人請過安後,隨即用目光詢問似的看向娘親︰這會兒是什麼情況?
邱氏的神色倒是看不出端倪,王氏眼珠子一轉,拉過于露白的小手,笑得像撿到銀子似的。
「白姐兒,南宮侯府和楠安伯府都派了官媒過來提親,這可是大喜事!」
不是只有一家嗎?也才小半個時辰,怎麼變成了兩家,她何時這麼炙手可熱了?
于露白不著痕跡的抽回手,擺著笑臉,「承大伯母吉言了。」
屋里頭都是長輩,哪有她一個晚輩說話的分?保持微笑,她不動聲色的退到母親身邊。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婆婆這不是還沒有應下,大嫂也太心急了。」邱氏給了王氏一個軟釘子踫。
王氏帕子一甩,連珠炮似的說︰「我這做伯母的不就是替白姐兒著急嗎?過了年可都十九的老姑娘了,怎麼弟妹這當娘親的人一點都不著急呢?」
邱氏皺皺眉頭,「女兒家這一輩子想過得好,不就是得嫁個好人家,這可堪比投胎的大事,我就白姐兒這個閨女,哪能不上心?我不指望她嫁得好還能指望什麼?」
于露白差點替母親拍手叫好,母親在三個房頭里就是個不太愛吭氣的,誰也不知道她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為母則強。
她的孩子她自己會教,還真用不著別人來指手畫腳的,再說她的兒子、女兒甚至庶子都爭氣听話,王氏老是想事事想壓她一頭,還得看她心情要不要讓她。
「素來女子高嫁,比起咱們國公府,這兩戶人家的確不算什麼。」坐在炕上,扶著小桌子的于老夫人睨了眼大媳婦,說了句中肯的話。
老太太雖然不當家,各院的大事想要瞞她還真是不容易。
她也知道這些日子老大對白姐兒惹出來的事頗有怨言,二房倒是沉得住氣的,還是有條不紊的過著日子,相較起來,以前看著覺得好的王氏就覺得眼皮子淺了些。
只是古來抬頭嫁閨女,低頭娶媳婦,也就是所謂的高嫁低娶,國公府旁的不說,一大家子總共就三房這麼個閨女,就算不能高嫁,起碼也得嫁個門當戶對的。
皇室水深淹喉,皇子什麼的她和老太爺是都不敢想的,可放眼京城勛貴清流也就那些個人家,還要挑門當戶對的,著實不易。
楠安伯府鳳家那一家子就甭提了,伯府,說得好听叫伯府,但不過就是個世襲的爵位,說難听就是個連有權的四、五品官員家都比不上。
楠安伯府會衰落得那麼快,實是因為楠安伯太不靠譜,典型的軌褲子弟,到老了除了皺紋,沒半點長進,偌大的楠安伯府這幾年據說都靠著後輩小子鳳訣打理過來,能維持如今的門面已經是難得的了。
南宮侯爺和老太爺曾一殿為臣,她和侯府夫人年輕時也算常見面,至于南宮府那小子小時候亦是和白姐兒玩在一塊,只是小時候不是被白姐兒給揍怕了?這是揍出感情來了嗎?居然想把人娶回去?!
倒是有趣的孩子。
這門楣要是白姐兒也願意,也不是不能將就。
「不是我這做伯母的說風涼話,姑娘家沒有好出身就得有好名聲,才可能嫁個好人家,這年頭長得好不頂用,好人家娶親都要看德性,若是落了個克夫的名聲,這啊,嘖,就不好說了。」好名聲他們家這位姑娘顯然沒有。
邱氏不滿的皺起眉頭,正想出聲,站在她身邊像沒事人的于露白心里冷笑後開口了。
「大伯母,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女子圖的不就是這些嗎?可我要是自己能自立門戶,還要成親做什麼?我的婚事我不愁,我爹不愁,我娘不愁,祖父祖母也不愁……」你這個隔了房的大伯母操心個什麼勁?
她這人最不愛與人理論,那些嘴皮子功夫,厭煩也不愛做,要是誰他娘的吃太飽不想活,她也不介意用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