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這是一片一望無垠的蘆葦蕩。瑩白的蘆葦花片片隨風翻飛,細柳般的蘆葦管仿佛在水一方的伊人,在瑟瑟的秋風中搖曳生姿.此時百鳥酣睡,偶爾有幾只孤雁低嘯而過,為這秋日的蒼涼平添了幾分寂寥。
靜,空氣中凝結著帶點肅殺氣味的靜。「 嚓」一聲,一根黃綠斑駁的蘆葦管應聲而斷。哧,綿延不絕的蘆葦蕩中突然出現了一抹湖綠,正在悉悉索索的搗弄著蘆葦管。
「莊綠薈,你逃不掉了,還是乖乖的跟我們回去,把一切交代清楚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這句話在綠薈听來不知道已經重復了多少次,只是這一次加重了不耐煩的氣味。
剛想把它過濾掉,遠處的話音又起︰「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已經佔盡,橫在你面前的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溝,而我們也已經把這里重重包圍,你怕是插翅難飛了。」
「哼,殺豬似的聲音,分貝比用擴音器還高,不累嗎,說白了還不是想確定我的方位,然後,當然就沒有然後了!」少女一臉的嗤之以鼻,同時有點慶幸起有這片天然的蘆葦蕩作屏障,起碼一時半會那些人還不能拿她怎麼樣。
只是听了那人的話,心里也憂愁起來了。在她腳邊不遠處的確實是一條不知深淺的河溝,密密麻麻的蘆葦蕩正環繞著河溝生長,而此時,她正站在河邊僅有的一點石頭堆成的小陸地上。
回想起這一切,綠薈的腦袋中不斷盤旋著「狗血」二字,揮之不去。她不就是萬千世界中一個小小的失意人士嗎,偷偷地喜歡了一個人,偷偷地表白了,然後又偷偷地被拒絕了,一切好像是她自導自演,別人壓根沒參與過,自己開始,自己結束。
可是,再怎麼失意,她也沒有想過要失生命啊!至少,在她看來,能為之失去生命的愛情也只能是兩情相悅的愛情。
然而,老天為什麼平白無故地把她丟在了這個鬼地方,附身在現在的這副軀體,一醒來就站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
本來想好好靜下來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順便想下怎麼回去。誰知道外面那些天殺的不斷地提醒著她現在的窘況。
又是狗血的劇情了,她被一群不知道是仇家還是天生的惡霸追殺,正困在一片幾乎沒有生機可言的蘆葦蕩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穿過那片蘆葦蕩進來這河溝邊的。
綠薈,綠薈,這名字倒是和她前世的名字回只差一字。
可以確定的是,那些人並不知道她的具體方位,這可以從他們一次次的試探語氣中听出來。她甚至還不清楚自己到的什麼地方,什麼朝代,只是從那些人的只言片語和稱謂中可以大概判斷是古代。
至于那些人為什麼不直接沖進來把她抓住,她猜測大抵是因為不確定蘆葦蕩下的地型。
蘆葦蕩有的生長在灘涂中,有的生長在沼澤地中,這密密麻麻的蘆葦蕩把它們生長的地方都蓋得嚴嚴密密的,根本難以判斷出來。
沼澤地本來就是一個無底洞,加上這樣的濕地里營養充足,必然活著很多的生物,包括一些有毒的蛇蠍類。他們一次次不耐煩地想逼她現身,也許就是想確定方位,然後來個萬箭穿心。
想起來就不寒而栗,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這麼一群人對一個少女下此毒手。
果不其然,思緒飄飛間,蘆葦蕩的外圍大約十幾米開外又想起了那些人的聲音。「臭丫頭,最後一次機會,再不出現,後果自負!」
說話的是一個有點發福的中年男人,滿臉橫肉,賊眉鼠目,矮小的身材跨在高大的馬背上有點不協調,面目猙獰,一副將要身先士卒搶立戰功蠢蠢欲動的樣子。
「稟大人,看那丫頭是不準備現身了,我們何不來個火燒蘆葦蕩,讓她藏無可藏,要不燒死一了百了,要不立刻暴露在我們面前成為箭靶,大伙有點等得不耐煩了。」片刻過後,中年男人眼看蘆葦蕩那邊沒有動靜,再次發出狠話。說完一副一馬當先的沖鋒樣。
他旁邊的也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坐著的就是他所說的大人。
此人倒是長得中規中矩,一張「正氣」滿瀉的國字臉,也是三十來歲的年紀,瘦高身材。乍看之下,誰也不會將他與大奸大惡之徒聯系在一起。然而,他的眉眼出賣了他,陰險的眼神可是內有乾坤。
「萬萬不可!」此人擺了擺手,微眯的雙眼迸射出一道嗜血的光。「現在剛入秋,正是蘆葦蕩生長最旺盛的時候,雖然有小部分開始變黃,但是大部分仍然又青又濕,很難燒起來。」說完,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大人果然英明,小人望塵莫及啊。剛才確是魯莽了。但是,難道我們就只能守株待兔嗎?」。
領導都喜歡這樣,一句話分幾次說,中間留出一段時間讓手下極盡所能去拍馬屁。
「當然不是,要困死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為免夜長夢多,還是盡快結果了!」那狠勁並不露骨,卻使人由內而外的哆嗦。那大人一邊說一邊捋了捋馬背上的毛,篤定的神情仿佛對面的少女早已成為了他的刀下鬼。
他沒有轉過頭,直接對剛才那個馬屁精下了命令︰「月福,你吩咐下去,讓大家把手里的長矛騰出來,排成一字型,盡量把高大的蘆葦管壓下去。」
這里大概有幾十號人,著裝整齊,應該是一隊訓練有素的士兵。每人手中都有長矛,有一些還帶了弓箭,這樣一字排起來倒是也可以壓倒不少的蘆葦,即使不能全部壓下,也能壓成一個缺口,好讓大家進去搜獵獵物。
而且壓倒的蘆葦更是可以增大與沼澤地接觸的面積,方便他們從淤泥中渡過去。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這人正是崇野王朝國子監的總負責人蔡業。國子監屬于崇野王朝特有的一個民間組織,專門監管學術教育事業和執行訓導之政。
命令剛落,各人便開始行動起來。一桿桿的長矛被大家握在手里像接龍一樣首尾相接一字排開。在蔡業的一聲令下後,士兵們舉著長矛齊步向著那一片幾近兩個成人高的蘆葦蕩走去。「 嚓, 嚓」,最外圍的一小片蘆葦管被相繼壓倒。
這時,一些正在酣睡的鳥也被這巨大的舉動驚醒了,撲騰著翅膀從蘆葦蕩中沖天而出,有的還發出暗啞的淒厲的叫聲,仿佛在控訴著這一大群人擾了它們的清夢。
這邊綠薈還在忙著折斷幾根蘆葦管。這突然的巨大聲響差點就震碎了她的理智。沒有想到他們行動這麼快,看來是準備快刀斬亂麻送她上路了。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連空氣也好像夾雜了血腥味。
綠薈的頭腦一片空白,神經也繃得緊。其實她早就知道那些人的所謂勸降是假的,為的是更快的斬草除根。因為自此至終他們都沒有透露出他們要放過她的信息,或者她有什麼籌碼可以讓他們留她性命,真的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信息絕對會明明白白地攤牌。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只想著怎麼逃而不是降。這邊的蘆葦蕩已經被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要想找個突破口出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綠薈沮喪地想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打了個醬油就要回去了,這是何等的窩囊啊,還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一群文明落後了不知多少年的古人手中。
沮喪,屈辱,驚恐,不甘,各種復雜的情緒交織著。
不知怎麼的,這時腦中忽然閃過了很多自己曾經看過的抗戰劇中的情節。很多次革命戰士們也被逼到了蘆葦蕩中,卻總是能化整為零,憑空消失在日軍的眼皮底下。
也許,路還沒有這麼絕。
可是,這里除了蘆葦蕩,就是這個河溝了。河溝,河溝,對了,也許這是唯一的出路,有河就會有源頭。
可是只要她進入河中,那些人肯定會窮追不舍,把河溝圍起來放箭把她射成篩子。
怎麼辦呢,難道只能破釜沉舟賭一把了?
橫豎都是死,起碼這樣還有一線生機。綠薈把心一橫,決定置諸死地而後生了。
有時候,當人生走到絕處時,就應該在燦爛中死去,在灰燼中重生。
所以,打剛才開始綠薈就開始折蘆葦管,用在水下呼吸。為了沉下水中更深一點,增大水對弓箭的阻力,盡量避開鋪天蓋地的箭雨,她準備把兩根蘆葦管接駁起來,因為一根蘆葦管最長的也就兩三米,有些中間還有些節,只能幾根拼接起來。
「咚」的一聲悶響,綠薈用石子試了一下水的深度。听那聲音,以她小時候常常在河邊玩的經驗判斷,這河還真的是深不見底啊。這樣也好,可以隱藏得深一點。
那邊蘆葦管被壓倒的聲音越來越大,看來他們已經離她不遠了。綠薈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會也不必把所有的蘆葦管都壓倒,只要能判斷她在哪個方位,他們立刻就會放箭,箭箭直取她的心髒,到時只能無力回天了。
其實,綠薈一直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麼錯,致使他們非得將她除之而後快。那些人也說得不清不楚的,因為剛好踫到了穿越這檔子事,一切變得好詭異。
一場不明不白的角逐,只為保命。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些人將成為綠薈一生的夢魘。甚至午夜夢回都會看見他們像地獄羅剎一樣向她索命而來。
綠薈趕緊用頭上的銀釵從身上撕下了幾根小布條,迅速地把兩三根蘆葦管接起來,因為蘆葦管粗細不一,可以讓細的塞進粗的然後再用布條綁緊。這方法是粗糙了點,可是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回頭看了下,已經可以看見影影卓卓的人影在晃動了。綠薈心猛的一緊,本來就白皙的臉這下有點泛青了。
死亡,誰不怕?她一直都在勸自己冷靜點,可是,那面對死亡的本能害怕怕是很難掩飾。那一刻終是來了。
果然,那些人也發現了她,他們踏在倒了的蘆葦上,步步緊逼。站在最前面的還是那月福。此時的他,丑陋的面孔中多了一些小人得志的輕狂。現在也只是甕中捉鱉了,功遲早是他的。他彈了彈背在身上的弓,卸下來,準備搭上箭。
這時,遠處傳來了蔡業不可置疑的聲音︰「月福,我要的是萬無一失。」聲音很快散在風里,卻一遍遍地扣響在綠薈的心弦上。這狠勁仿佛要沖破蒼穹。
本想獨自攬功的月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情願地對著身邊的下屬們發號了命令︰「正前方,目標,湖綠色斑點,搭箭」訓練有素的士兵們很快在各自的弓上搭上了箭,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綠薈一直在看著他們的動作,雖然還是有一些蘆葦擋住了她的視線,大體還是能判斷出他們在干什麼。
她仍在等,不到最後一刻她都不敢往河里跳,因為她潛意識里還是希望有別的奇跡出現,跳下去,也許又是一條不歸路。
「發,,,,,」,短促的一個字卻好像在空中打了幾個轉,一波波的回音像是地獄之門開啟的聲音。「乓」的一聲,箭離弦了。
由不得婆婆媽媽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綠薈一手抱起了腳旁的一塊石頭,一手扶著含在嘴里的拼接好的蘆葦管,快跑了幾步後,「咚」的一聲扎進了水中。一支支的箭尾隨那抹湖綠而來,幾乎就觸及了綠薈的裙擺,呼嘯而過。
「不好,她跳河了。」有個士兵大叫了一聲。「不能讓她逃了,趕緊壓倒剩下的蘆葦,過去放箭。」這下是真的急了,月福的臉漲得有點紅,沒想到這丫頭片子竟然投河,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走了。
由于情況緊迫,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成片的蘆葦就紛紛倒下,象在濕地中搭起了一座天然的橋梁。月福帶著他的手下們迅速地渡了過去來到了河邊上。
因為太急促,投入湖中的綠薈幾乎被嗆到。充斥在她周圍的是鋪天蓋地的夾雜著枯枝腐葉腥臭味的河水,那拼接的蘆葦在水中搖搖擺擺的,越往下擺得越厲害。
「咻,咻,咻」,一支支的箭也扎進了水中,由于石頭的幫助,綠薈沉得比較深,水的阻力為她「擋」掉了一些箭,但這樣下去,難免會有箭射到她。
這時,那搖擺著的蘆葦管從接口處斷了開來,最上面的一段隨著水流飄了過去,浮在了水面上。
「看,蘆葦管飄到那了,在那里,放箭。」話音剛落,密密麻麻的箭雨對準了那個方向落下。
不知道是禍是福,綠薈是暫時避過箭雨了,可是她不能再靠蘆葦管呼吸了,她也不知道能在水下閉氣多久,她的胸腔在強大的水壓下就要炸了。
綠薈第一次覺得,屬于自己的生命卻是如此的不可操縱,直如指間的流沙,點點流逝,想抓也抓不住。
生命的力量在于不服從。雖然她甚至一眼也沒有看過蔡業到底長的什麼樣,但她想,他的聲音已經深深刻進她的腦子里。
此生,他和她算是杠上了,如若天可憐見,她一定也要讓他試試被死亡貼上標簽的滋味。
一切已經超出了綠薈的負荷。不行,她一定要浮出水面透下氣,也許,下一秒她就是一具死去的蜂窩。
靈魂與拉扯之際,綠薈卻清晰地發現箭雨突然停了,迷糊間也听到了河邊的人踩著蘆葦離去的聲音,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