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還是南稹城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花前郡主,編織著屬于她的美好韶華!
本是人間四月天,奈何年華未暮,世事先秋。她經歷了不應該是她這個年齡應該經歷的。
出生在幾大世家中的韓世家,身份就貴人一等,加上是韓丞唯一的女兒,千百萬叢中一點紅,自然是眾星拱月。就連韓花前自己都覺得她跟那些世子是不一樣的,至少從小到大他眼中的韓丞都視她為心頭肉。
韓花前的性格張揚奔放,不拘小節,又長著一張聰明伶俐的臉,自小就討人喜歡,韓丞對她也確是溺愛,而且這種溺愛是沒有原則,不分是非的。
然而,直至她十歲那年,她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不分是非,只是沒到大是大非。之所以寵著她慣著她只是覺得那些嬌寵無關痛癢,不會牽涉到利益層次上。
她萬萬沒想到她也會成為那個試金丹的人選,就像她那兩個同為庶出的哥哥一樣。可是,她和他們不是有雲泥之隔的嗎?他們是沒有地位,從小淹沒在各種冷嘲熱諷,惡言穢語中的,怎麼能一樣?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試金丹」在南稹來說是一件「神聖」又「光榮」的任務,就像歷朝歷代被選作為皇帝陪葬一樣,你能說跟皇帝一起死是不光榮的嗎?
金丹是南稹弄化派的「聖物」兼「稀有物」,普通人是不可以覬覦或褻瀆的,所以能被選為試金丹的只能是世家宗室中的人。
對于早已走火入魔的南稹人,金丹能使人長生不老已從天方夜譚的傳說赫然成為亙古不變的真理。那麼既然這樣,對于」試金丹」這樣的神聖差事不應該是大家趨之若鶩的嗎?
按理說本應是這樣的,可是,他們不會懷疑金丹本身,他們信不過的是自己的技術!誰知道煉出來的是金丹還是毒藥,所以,必須要有人先做「白老鼠」幫他們一一試驗過,確保萬無一失後才自己服用。
瘋狂不等于糊涂!!
「試金丹」人選的最終決定權在韓丞手上,韓丞一共有三位夫人,共育有四子一女,韓彰和韓表是大夫人即正妻所生,韓正和韓迎為二夫人所生,韓花前則為三夫人所生。雖然韓正,韓迎和韓花前都為庶出,但是三夫人頗得韓丞歡心,加上韓花前長相水靈,性格討巧,所以兩人和韓花前的地位和待遇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這也是韓丞在前兩次的「試金丹」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他們兩人而不選韓花前的原因所在。
至于這一次,韓丞一開始也是不舍得韓花前的,他選中的人是韓彰,韓表是長子,將來是繼承他的位置的,已經被排除。
韓彰對他來說正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本來之前還把他列為繼承人候補的,但是想著只要自己練得了長生不老之術,還需要擔心繼承問題嗎?他自己就可以永遠坐在那個高位上。
不料的是,他還沒有對外公布人選,韓彰就先來鞍前馬後討好一番,並向韓丞許諾要幫助弄化派贏得下一次國子監撥出的巨額「經費」。
在大利益的前提下,韓丞只好選擇韓花前,這也是韓彰極力推薦的。
況且在韓丞看來,「試金丹」本來就是神聖的,試成功了就可以長生不老,那兩位世子在試藥後出現精神渙散,痴痴呆呆的癥狀可能只是配方沒調好或者火候未夠出現副作用,又不是中毒,只要加以治療,他們還是康復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們倆不死只是僥幸。
他們所謂的金丹中含有鉛,汞等各種有毒重金屬,這些重金屬能使人體的很多蛋白質失去活性,達到一定的量的話還會使人直接死亡。
韓花前本來也跟一般的南稹人一樣把金丹供奉為神藥,可自從得知他的兩個哥哥在服下金丹後變得神志不清,她就開始排斥那東西了。
況且她年齡尚小,根本沒有長生不老的概念,即使知道金丹神聖也絕無追逐之意,更何況現在所呈現出來的事實與她所想的並不一樣。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場景。
偌大的煉丹爐旁是她那瑟縮單薄的身子,孤單地站在「馭丹房」大殿的中央,惶恐地等待著判刑。煉丹爐足有一丈來高,形如一只三足鼎,這樣一襯托,更顯得她渺小可憐。
她的四周圍著的是一大群韓世家宗室中的人,一副副的熟悉面孔。是的,都是她的親人,從小看著她長大,對她溫言細哄的親人。現在他們的站位也是「眾星拱月」,可惜他們的眼神不再溫和,卻像豺狼一樣催逼著她服下那似乎金光環繞的「仙丹」。
此時此刻,她的心就像那丹爐上的青銅,哪怕用一萬度的高溫來灼燒,卻依然冰冷如故。
此情此景,何以捂熱她已經結冰的心!
她失望,她無助,她傷心,她眼楮都哭紅了,可是大家始終無動于衷。
「爹,娘,你們不愛前兒了嗎,前兒不想變成痴兒!」一邊嗚咽著,一邊作最後的掙扎。
「不會的,前兒你要乖,只有這樣,你才能永生永世地陪在爹娘身邊!」似乎有點不忍,韓丞趕緊別過臉躲開了韓花前哀求的眼神。
韓三夫人一直都是唯唯諾諾的,雖然也是面露不忍,卻也沒有多說話。對于她來說,丈夫才是天,他的決定應該不會錯的,她的女兒也許這樣就能長生不老了。
見韓丞沒有動搖的意思,韓花前哭得更凶了,她的眼神掠過韓彰,韓表,大夫人,二夫人,女乃娘……眼神所到之處幾乎都是觸電般的回避。
她真的絕望了,頹然地坐在地上。
韓丞此時揮了揮手,一位家丁端著一個茶托般的盤子走近了韓花前,盤子上是塊金黃色的綢緞布,里面裹著的就是最近煉好的金丹。
金丹幾天前就已煉好,只是經過長年累月的日夜煆燒,溫度實在太高,所以必須在服用前先取出來冷卻一下。
大殿內,金丹的出現使剛才因為韓花前而一度低下來的溫度一下子升了不少。齊刷刷的目光跟隨著盛著金丹的盤子移動著,他們眼里已經看不到別的東西,只想粘著那屬于他們南稹的聖物。
唯有一人,正是公孫黎再,此時正不動聲色地盯著坐在地上的韓花前,目光時不時掃過韓丞。這是他第一次代表歸元派拜訪別的學派,沒想到剛好踫上了弄化派「試金丹」這一幕。他本該悠然自得地在一旁觀看這出好戲的,可是此時的他卻似乎有別的心思。
「給她服下吧!」韓丞在躁動聲中輕輕地擺了擺手,說完,輕嘆了一聲,然後轉過了身子,不再看韓花前。
家丁正想再向前走幾步靠近韓花前,這時一旁的公孫黎再給身旁的豐尚使了個眼色,並比劃了一下,豐尚立刻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往地上扔下了一個滾圓的珠子,珠子在地上滾著滾著,正好滾到了家丁的跟前,家丁冷不防一腳踩在了珠子上,立馬身子側傾,往地上摔去,而手中的托盤也順勢被拋出,緞布包裹著的金丹在空中盤旋著拐了個彎後,和已經分離的緞布一起落在了位于它們正下方的煉丹爐上,此時的丹爐剛好又是沒有蓋上蓋子的。
一切快如閃電,簡直不像是人為的,金丹哪里不落偏偏落在丹爐上,殿內的人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發生,驚訝卻又無奈。
其實這看似是意外,事實並不是,豐尚早就算準了珠子的方位和家丁的步子,讓家丁看似無意摔倒並且算好了他的姿勢以及金丹飛出的路線,旁人看來確實像是金丹自己長了翅膀要飛進丹爐里。一切不偏不倚,剛剛好,如若算得不準,家丁就換了一種摔的姿勢,金丹也有可能不會落在丹爐中。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金丹牽引,自然沒有發現他倆的小動作,眼神渙散的韓花前也是無意中抬頭才看到的公孫黎再和豐尚的行為。只是,他們為什麼要救她?
「韓侯爺,此乃天意,看來貴派的金丹還需要回爐重煉!」公孫黎再順勢把這一切都歸納為天意。
韓侯爺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向迷信的他听了公孫黎再的話後信了個八九成,一種「天意如此,吾能奈何」的表情嘆道︰「也許真的是上天在指示我們金丹還沒成氣候!」
大殿內的其他人听到他兩的話後,魂魄一下歸了位,異口同聲道︰「回爐重煉,回爐重煉!」
說到迷信,南稹人認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對于這種似是而非的「天象」,他們是絕對不敢忤逆的。要不然,他們怎麼成為「長生不老之術」的忠實追隨者?
就這樣,韓花前幸免于難,至少在下一次金丹的出爐之日前她還是安全的。感激之余卻充滿了疑惑,她早就听說過公孫黎再,只是這人自視甚高,不愛管閑事,這次他為何願意出手相救?
她向公孫黎再投以感激的眼神,不料公孫黎再卻沒有看她,一切好像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換做以前,同樣自視甚高的韓花前肯定會回他一個「不稀罕」的表情,可是現在,救命之恩重如山,她再怎麼不懂事也不會那樣對她的恩人。
而且,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隨著公孫黎再以報答他的恩情了。
對于南稹這個地方,她已經徹底厭倦。這個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的地方,這個從小載滿她歡聲笑語的地方,從今往後,只能成為回憶了。她決定離開這里,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次被押赴刑場,那種絕望的痛楚她不想經歷第二次。
公孫黎再沒想到自己一時的惻隱之心卻平添了一個累贅,其實也不能怪他,誰能招架得了韓花前的死纏爛打?
隨著韓花前的離開,試金丹之事暫告一段落。只是,韓家人就像丈二的和尚模不著頭腦,怎麼也弄不明白韓花前為何無緣無故地跑俞涼去了,還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大多數人都以為她看上了公孫黎再的出塵氣質,從此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