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霜降之前那一聲高亢的河東獅吼作用並不大,火車站附近壓根沒人經過,因為持續時間不長,也不見樓上有人打開窗戶。
她孤零零地站了一會兒,才吸了一口氣,抽了抽鼻子,走過去抖著手,把插進鎖孔中的車鑰匙旋轉開。
路上,許霜降騎得飛快,早春的夜風撲在她臉上,始終不能降下她燒紅的熱度。她牙關抿緊,面無表情地瞪向前方,怒意生生地憋在胸腔里使勁翻騰,卻無處宣泄。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遭遇咸豬手。
行至一半,她已經在腦海中想象了三五十遍,把那人的手按到菜板上,拿把厚背大菜刀,使勁拍他的五指,就跟拍松生豬排的肉縴維似地。
用剁會更解氣,但她沒法成功地想象那血淋淋的畫面。
她進了公寓,打開房門,熟悉的小窩安安靜靜地,許霜降突地鼻酸,所有的力氣都似乎裹著涼風在無數遍的拍打想象中耗盡了。
她全身發軟地坐到椅子上,呆了很久。
手機又響。
許霜降默默地望著屏幕,半晌才接听。
「霜霜,到家了嗎?」。這是許霜降的最後一程,陳池一向知道許霜降的壞毛病,她老是說她自己車技不好,半路上從不接電話。所以,她接起,就表明她到了。陳池笑得很放松。
許霜降的眼角驟然涌出淚花,她有很多很多的委屈,被陳池的聲音召喚著,爭先恐後地在心底里冒出來。
「霜霜,霜霜?」陳池叫道。
「陳池。」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霜霜,你到了嗎?怎麼了?」陳池蹙起眉頭,許霜降的聲音听上去一點都不精神。
「到了。」許霜降仰起頭眨了眨眼楮,拉開笑容,「正坐在椅子上喘氣。」
陳池被她逗笑,心里松快下來,柔聲問道︰「累到了嗎?」。
「嗯。」
「霜霜,你趕緊找點東西吃。」陳池提醒道。
許霜降微微平復呼吸︰「那我掛了,你早點睡。」
「誰說讓你掛了?」陳池笑出來,吩咐道,「把手機拿上,我要好好盤問你,怎麼出門就遇上炸彈了呢?」
「不是我要想遇上的。」許霜降垂頭說道。
陳池听著她這麼蔫巴巴的聲音,笑嘆著安慰道︰「今天把你嚇到了吧。」
「是有一點後怕。」許霜降斂著眉,喃喃說道。
陳池再次皺起眉頭,收起笑意,認真問道︰「霜霜,怎麼了?」
許霜降默然片刻,答道︰「餓了,累了。」
「快找找有什麼東西吃。」陳池催道,忽然想起來許霜降習慣每個周末買一次,今天她在外頭跑,沒時間去超市采購,不由問道,「霜霜,你還有東西吃嗎?」。
「有,我手機要沒電了。」許霜降盯著自己的腳尖,輕聲說道。
「那快充電呀,笨蛋。」陳池失笑點撥道。
「你要我吃,還是要我說?」許霜降硬聲硬氣地說道,「只能選一樣。」
「當然要你吃。」陳池豪爽地說道,馬上軟聲道歉,「是我不好,一直拉著你說,趕快去吃,我過會兒打來。」
許霜降抿抿唇,知道自己的態度不夠好,有股郁氣,卻說不得,只得躲閃地說道︰「陳池,別打來了,你今天一直在給我打電話,我現在到家了,你放心吧,我吃完了就早點睡,今天確實有點累,明天我再和你聊。」
陳池略思索︰「好,你早點休息。」
許霜降放下電話,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濕印,這件事她實在沒法和陳池說。
她得去和梁詩蘊、卞芸曼、嫻她們說,讓她們晚上出門小心,再一起罵罵那個惡人,寬解她的心頭之氣,但她就是不好意思向陳池訴苦。
星期天早上,許霜降看著她的新書,房門傳來一陣輕敲聲。
她放下筆,起身開門。
「霜霜。」門外陳池滿臉笑意,迅速地上下掃視她一圈,目光盯在她臉上,伸手就模向她腦門,促狹道,「傻了?」
許霜降確實意外得有些呆傻,老半晌才想到把他讓進來,第一句話就問︰「怎麼進來的?」
「大門正好開著。」陳池隨口答道,見許霜降比較遲鈍,幫她順手關上房門。
「你不是上周來過了嗎?」。許霜降疑惑地問道。
她和陳池不是每個周末見面,不忙的時候兩個星期見一次,忙的時候就說不準,一個月見一次也有過。聖誕假期過後,陳池有很多事,翻到兩月份他才過來看她,所以許霜降完全沒料到他今天會過來。
陳池頗感無奈,把背包扔到地上,一把將她拖進懷中,俯首在她耳邊輕蹭︰「我不來不行。」
許霜降愣住,心底慢慢泛起一陣酸澀的暖意,她雙手圈住了陳池的腰,埋頭窩在他胸前。
陳池垂眸看向她,雙臂擁得更緊,輕聲問道︰「霜霜,你昨天害怕了是嗎?」。
許霜降沉默著點點頭。
陳池見狀,即知他的青灰軟殼蟹不是被嚇到一點點,她處事一向在表面很強大,把害怕藏在暗里。主動回抱,小鳥依人一樣溫順,往日她很少做。陳池大憐,輕輕摩挲著她的後背,低聲撫慰道︰「霜霜,我也很怕。」
昨天夜里,陳池躺在床上,一時沒辦法睡著。許霜降在他不知情的時候,遭遇了匪夷所思的炸彈威脅,離他們的生活那麼遠的事情就突然落到了她身上。她在他夠不著的情況下獨自行走在陌生城市,孤身女孩在黑夜里所能面臨的困境她都有可能遇到。
陳池從來不是一個願意花過多時間在毫無意義的想象上的人,他更願意直接動手做,並盡可能做好。可是,當他拿著手機提點著許霜降如何行事的時候,他無法消除心頭的憂懼和無力感,這已是他在當時能做到的最好方式,他仍然覺得不夠好,生恐不夠好。
萬幸,她平安。
昨天他突然意識到一點,無論如何牽掛關心一個人,他其實都不能真正經歷她的經歷,他最多只能感同身受,這是最無奈的體驗,會讓人在當時急得沒法,會讓人在事後深深難過。
快樂的事情用感覺去分享,足矣。
艱苦的事情用感覺會揪心,會渴望把她開月兌出來,由自己來做。而這點恰恰沒有辦法。
也許能看,也許能听,也許能陪,就是不能代。
陳池不得不來,他得真真切切地觸模她,安慰她,才能讓自己踏實。
許霜降被陳池的體溫捂著,身心俱都安穩下來,才覺得她的余悸真正過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