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池當然舍不得走。
但許霜降有的是方法趕人,她可憐巴巴地說要潤飾論文,陳池就只有走。
兩人手牽手下樓,在樓梯轉台處,恰好遇見了拾級而上的麥修斯。
「嗨。」麥修斯仰頭笑著招呼道,他身後背了一個包。
「麥修斯,你回來了?」許霜降微笑問道,她知道麥修斯每周都會回家。
樓梯並不寬,許霜降邊說邊拉著陳池停在轉台上,雙雙側身相讓。
「是啊。」麥修斯在轉台下一階略頓,目光就勢在許霜降和陳池的臉上溜了一圈,才跨上來,「謝謝。」
許霜降笑道︰「我送我男朋友出去。」
「哦,」麥修斯連忙向陳池伸出右手,「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陳池放開許霜降,彬彬有禮地回道。
許霜降站在一旁,心中詫異麥修斯的禮節周到。
「回頭見。」麥修斯含笑沖兩人點頭告別。
「回頭見。」許霜降拉起陳池,繼續下樓,向陳池解說道,「他和我住一個公寓。」
「我知道。」
許霜降不由轉頭望向陳池,打量幾眼咕噥道︰「這里好幾個公寓。」
外掛式的樓梯像個大枝椏似地,伸展著連起了兩幢三層樓。
「你會到其他公寓去串門?」陳池打趣道。
「我還真會。」許霜降瞟了陳池一眼,她系里最近來個了短期交流的外國學生,正巧搬到了這里,有時候會問許霜降一些問題,許霜降思及自己初來乍到發懵的情景,偶爾會去串個門,給她說說附近的超市道路什麼的。
「好,霜霜交游廣。」陳池夸道,他望向許霜降,笑容明快又誘惑,「霜霜,我們認識快一周年了。想不想到我們最初見面的地方舊地重游?」
到了一定的階段,許多人會對浪漫無師自通。
陳池也是如此。
他對錯過許霜降的生日一直很歉疚,那時候她說周末沒空接待他,因為她要張羅著補請同學。陳池真是挺不好受的,最心疼的是她那種淡然敘述的語氣,壓根兒對他沒期待,壓根兒沒覺得她自己該委屈。
一月份,許霜降假期結束走後,陳池給顧四丫在網上淘模到了一套她念念不忘的二手小人書,作為生日禮物,讓快遞直接寄到顧四丫的學校。那是陳池小時候看過的,又傳給了顧四丫,結果顧四丫在遷廠搬家的時候給弄丟了,她想起一回就哀嘆一回︰「哥呀,那是全套,現在小人書找不到了,再過幾十年說不定有收藏價值,我怎麼就弄丟了呢?」
陳池曾豪爽地許諾過,有機會再給她找一套。這回把顧四丫喜得整個春節假期除了走親訪友就是窩在家里翻看小人書,據她說時光都倒流了一回,讓她重新體驗了一回童年。
陳池對許霜降就越發歉疚。迄今為止,他的青灰軟殼蟹只收到過他一支玫瑰,那些巧克力和其他食物在陳池眼里都是不能算的,有塊不知真假的玉佩,她都沒敢要。
他最近帶她去逛集市,遇見花鋪,總想再買玫瑰送給她。她卻老實地拒絕︰「我不要,水杯要是插花了,你就沒水杯用了。」她還是那樣梗,還是那樣憨,不動聲色間就輕易將人逗翻,但笑過之後又十足讓他為她的真摯心意感動,她把他的喝水需求明顯地排在玫瑰花的喝水需求之前。
「霜霜,我有一個好主意,再買一個花瓶好了,玫瑰用花瓶,我用水杯,以後就這樣定下來。」陳池擠擠眼,又一次建議買花瓶。
許霜降還是搖頭,語調溫柔,卻不容置疑︰「何必這麼麻煩?不要玫瑰,換盆栽。」
當然,只要她一說︰「這是我的。」攤主就只收她的錢。
陳池連送她盆栽小紅花的機會都沒有。
許霜降只肯吃他做的飯菜。陳池有時候懷疑,要不是青灰軟殼蟹實在不擅廚藝,不吃他的就沒地方吃,她不一定會這麼賞臉,給她什麼就歡歡喜喜地吃掉什麼。
陳池覺得,他這個男朋友做得比周大毛那時候差遠了。
周大毛幼年時心眼略直,他羨慕陳池玩的花樣多,向陳池父母打小報告很勤快,但只要陳池願意帶他一道玩,他就有意識地減少告狀頻率,甚至不告。
有一回周大毛告了陳池後,陳池半個月沒搭理他,後來領著一群小孩呼啦啦去山上捉迷藏時,見他實在可憐地坐在門檻上眼巴巴望,就別扭地朝他偏了偏頭,周大毛立時歡快跟上。那一次也極驚險,周大毛怕陳池嫌棄他,玩得分外賣力,自願攀溝爬坎去捉人,不慎扭了腳踝,一踩地,臉都青白了。
陳池天天瘋玩,人精瘦,周大毛運動量比他小。兼之陳池愛吃辣白菜泡飯,周大毛愛吃煉乳肥肉。兩人雖同歲,陳池卻比周大毛輕了好幾斤。小孩子統共也就幾十斤,這好幾斤的差距是巨大的負荷。陳池愣是咬著牙,讓其他小孩下山報信,自己背著周大毛歇歇走走。
周大毛家父母也是雙職工,哪有什麼收訊人,陳池的外婆恰不在家,小孩們不敢驚動其他人,無頭蒼蠅似地在家屬區亂轉。陳池則一路流汗一路喘氣,把周大毛背到了山腳,等不下去,他就把周大毛放在路口樹蔭下,一溜煙去隔壁村找了一個據說祖傳治跌打的老郎中。
那時候鄉里鄉親地,人與人之間還是熱忱的,老郎中當真跟著陳池來了。等陳池的外婆聞訊趕到,周大毛早已在老郎中的手掌下「嘎噠」正了骨,「啊」地也淒聲叫喚過了,正在下地試走。
晚上,陳池的飯吃得不香,他等著周大毛來告狀。今天是他示意周大毛跟去玩的,周大毛根本不用添油加醋,這狀就是真真兒的。
不過,周大毛居然沒來。還是陳池外婆主動上門,把小孩子玩耍出的狀況告知了周大毛父母。
周大毛就是這樣 扭的人,不該他告狀的時候使勁攀咬,該他告狀的時候卻不來了,他對陳池的態度純粹得只剩一根筋,不邀他一起玩,那就得去騷擾,邀他一起玩,那就是好伙伴。
這樣一個說有心眼又沒心眼,找伙伴的方法低劣得不忍卒睹的人,長大後居然把一個很麻利的老婆追到手了。
據說,周大毛對當時還是女朋友的老婆噓寒問暖,平日經常送些小物件,不一定都是貴的,但必定都是暖心的。
比如說秋天干燥,周大毛送了一罐蜂蜜,不是花五分鐘從超市的貨架上隨便拿來的,而是朋友托朋友,輾轉找到了一個口碑好的養蜂人;冬天快到了,周大毛送女朋友手套帽子,一送兩套,至少可以輪換;春天送花,周大毛會比別人做得周到,自己寫張小卡片,羅列了所有品種,交代女朋友只能把花放在客廳欣賞,如果發現有過敏現象,立即把花扔掉,他的心意會仍堅持著陪在她身邊;夏天了,周大毛會隨身幫女朋友帶著防曬霜爽膚水,壓根兒不嫌自己包里放這些東西會顯得娘娘腔。但凡重要節點,比如生日、周年,周大毛一概記得,根本不會發生像陳池這樣忘掉女朋友生日的憾事。
周大毛成功轉型成居家好男人,陳池自愧不如,他連花都送不出去。他記得家里所有人的生日,小表妹的禮物也掛在心上,卻連生日快樂都沒給許霜降說過;他護送過別的女孩走夜路,卻在許霜降走夜路的時候沒機會陪。
所以,陳池覺得虧待了他的青灰軟殼蟹。
去年他們相識在春暖花開時,陳池把那一天記得牢牢地,今年春天又至,他想帶許霜降重游舊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