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池沒去超市,他走到半路,想到超市里的桶裝水容量不大,許霜降得洗頭發呢,于是腳步一拐,去了另一頭的飲水站。
也是他不夠幸運,飲水站里只剩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在給一個兩三歲的**小毛頭挖隻果泥吃。
「小妹妹,你家大人呢?」
「出去送水了。」
「出去多久了?」
「剛一會兒。」
陳池想著許霜降坐在小矮凳上的那可憐樣,等不及讓店主回來送水。幸虧女孩子伶俐,價格記得分明,他付了錢,微微吸氣,就把一桶水拎起扛肩頭。
一百斤的許霜降,陳池能抱起來。四十斤圓滾滾的水桶卻不好抱,只能擱在肩上,初時蠻輕松,太陽底下走一段,肩膀處磕得不舒服。
陳池汗淋淋地走到小區大門口,正待要轉進去,瞅見前方~有一人拉著小拖車迎面走來,像他老爸。他定楮一看,真是他老爸。
陳松平也注意到了陳池,見兒子扛著一大桶水往他走過來,立即甩了甩手,示意他等在原地。
人行道上鋪的是一塊塊方方正正的水泥磚,小推車的車輪滾動在上面,發出了嗑嗑嗑的摩擦聲。
街沿下,馬路很平坦,修了六車道,午後的車流量不大,路上看起來很空蕩。榕樹的樹蔭下,停了幾輛做生意的三輪帶廂摩托車,司機百無聊賴地坐著打瞌睡。
陳松平若是下到馬路,靠里側走,也不會真正影響誰,他的手推車則可以拉得滑順些。那些晚間出來擺燒烤攤的人都會推著手推車走馬路邊上,絕對不會吱吱嘎嘎地顛簸著走人行道。
但陳松平只走人行道。他的小推車里裝了三小桶礦泉水,將購物袋撐得鼓鼓囊囊,每經過一次方磚接縫,就會抖跳一下。時間久了,手腕會微麻。
陳池望著他的父親,忽然覺得父親老了。
抽他的日子已經很遙遠,訓他的日子也漸漸稀少。陳池十六七歲的時候,身高就已經竄過父親,但一直沒在氣勢心態上強過父親。此刻,看著父親朝他加快了腳步,他猛然意識到,他的父親和他同學的父親差不多,都開始進入了人生的退休年代。
陳池扛著水邁步去迎父親。
「你過來干什麼?」陳松平微微蹙眉。
「爸,」陳池笑道,探眼看向購物袋,「你怎麼也出來買水?我不是買了嗎?」。
「我怕你不好拿,給你拿輛推車過來,沒在超市看見你,我就自己買了。把你那桶放下來放推車上,你拎兩桶小的。」
「不用,我這不重,換來換去麻煩。」
汪彩蓮給父子倆開門,瞅見父子倆的模樣,立時喋喋道︰「哎呀,怎麼買這麼多水啊?家里來水了。」她急忙把手搭到兒子肩上,「池兒,快放下來,這麼一桶水,可重了吧。」
許霜降听聞門口處的聲音,月兌不開身,她正彎著腰使勁搓散她的頭發。
可憐她的頭發都板結了。
等她呼著氣直起身,頭發往後撩,就見陳池站在陽台口,拿毛巾擦著臉,對她綻開一臉笑意︰「你好,小刺蝟。」
許霜降伸手扶住後腰,瞪著陳池。她的發型確實不咋地,根本沒有徹底梳通理順,就亂蓬蓬散著甩在腦後。不一會兒,水珠順著頭發梢,滴滴噠噠地掉到她的薄棉襯衫上,這回來水,婆媳倆太過喜出望外,急急接了水兌溫,張羅著開始漂洗過程,許霜降的領子處忘了隔一條干毛巾,頭發里滲下的水很快就將她的領口肩膀處的衣料打濕。
陳池把自己的毛巾隨手一放,一個箭步走過來,撈過許霜降的毛巾,對著臉盆用力絞干,探手到她脖子後,抄起她的發梢,拿毛巾快速擦。
「不用擦干,我還要再洗一遍。」
陳池卻不許她去換水︰「我來。」
汪彩蓮到陽台來叫兒子換身衣服,一眼就瞧見她兒子弓著身在給兒媳梳頭,凳子上擱著搪瓷大臉盆,她兒媳搬了小矮凳坐在臉盆前,腦袋支在盆邊緣,露出一段雪白脖子。她兒子持著桃木梳,輕柔地梳,一梳,二梳,梳進水,從發根至發梢。
陳松平抿了半杯茶,褪了些暑氣,拎起牆角的小推車,走到陽台口,拍拍擋著道的妻子,目光一轉,也將這一幕收入眼中。
他和妻子相互瞥一眼,把小推車就地放下,汪彩蓮則轉身到廚房。砧板擺好,菜刀拿起,她要給陳松平準備晚飯用的姜蔥蒜細末。
汪彩蓮在回憶,陳松平年輕時有沒有給她洗過頭。良久,她悵然嘆了一聲,陳松平大冬天給她倒過洗腳水,洗頭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不僅如此,在她懷著陳池的時候,還听信了她媽的勸戒,總讓她忍著別洗,他最多拿了一條溫熱毛巾,在她頭上稍許抹兩把做個樣子。他們夫妻倆倒是合起伙來,按著坐不定的陳池,給陳池洗過頭。
自己不肯洗頭的兒子,給他媳婦洗頭,竟然也有模有樣。
「媽,要準備晚飯了?」陳池端著臉盆進來,將水倒去,開了水龍頭沖洗臉盆。
「關小點,水珠要濺過來了。」汪彩蓮將一把連根小蔥搬遠了一些。
「哎。」陳池立即听話地擰小了水流。
「放著吧,待會兒媽來。」汪彩蓮的心情自己也吃不透,媳婦用的臉盆兒子給洗,她這個當媽的嫌棄兒子不會做事,要包攬過來。唉,兒女債兒女債,到了這階段,可不得這麼邁過去嗎。
「我已經好了。」陳池笑嘻嘻地。
「你就接這麼點水晃兩下,做事這麼不細致,放著,媽待會兒擦干收起來。」
陳池正要開口,听到他爸的聲音︰「霜霜,不用拖,你去吧,待會兒我來。」
他立即轉頭,見他父親站在陽台口背對著他,而許霜降已經將洗頭用的木凳和小矮凳都擱到了邊上,正拿著拖把拖地上的一圈水漬。
許霜降抬頭,視線飛快掠過了陳松平後面的陳池,彎起唇淺淺笑道︰「爸,兩下就拖好了。」她朝陳松平伸出手,「我來放推車。」
「擱到角落就好。」
「知道了。」
陳池轉回頭,唇角不由自主翹起。
是夜,許霜降和陳池進房後,陳池拉起她的手,眼含笑意,凝視著許霜降,半晌十分認真地說道︰「霜霜,謝謝你。」
許霜降瞥了陳池一眼,沒出聲。陳池剛坐到床沿,她細聲細氣道︰「今天我在午睡的時候,你媽媽敲門叫我洗頭,我沒听見,你媽媽就進來了。」
陳池一扶額︰「我媽呀,還是老樣子。」他當即起身,走到門邊去落了二道鎖。
一回頭,許霜降靠在床頭抿嘴笑,撞上他的視線,就側過臉去繼續笑。
這當真是枕頭風了。
夜深時,床帳里,許霜降輕輕悠悠地問道︰「陳池,你小時候長什麼樣?」
「唔……」陳池望著帳頂,想了半天沒能形容出來,他臂彎里攬著許霜降,懶洋洋地問道,「想知道嗎?我明天就把家里的老相冊拿給你看。」
「要白白胖胖的那種。」
「像你那樣?那沒有。」陳池低笑道。
許霜降抬手就捶,陳池趕緊求饒,鬧過一陣後,許霜降不死心地說道︰「你肯定有過的,粉妝玉琢,戳一戳就流口水,自己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
陳池實在很難想象自己那模樣,他笑著抵住許霜降的額頭︰「霜霜,你想要說什麼?」
許霜降推開陳池,自己歪頭歪腦沉吟一陣,撫著陳池的胸口,抬眸笑道︰「我們曾經都是寶。」
陳池品著這句話,嘴角噙笑︰「是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