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我們背著不重。」陳池替許霜降推拒道。
陳池的舅舅呵呵笑,抬手指著前方︰「我和睿伢子晌後等在上坡,睿伢子眼尖,說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定是你們。」
許霜降順著陳池舅舅指的方向瞧去,拐角處一戶人家,在屋前沿著路邊種了幾窩青菜,屋後的土路繼續斜著向上,坦坡上栽了四五株柑橘樹。那路是蜿蜒盤旋上去的,柑橘樹背後的土坎上有一叢細竹林。陳池的舅舅就指著那叢竹林,那確實是個遮陰又適合眺望的地方。
走過那戶人家,沒有停留,許霜降心里暗忖,這是還要爬坡上坎的跡象。她將面巾紙遞給陳池︰「擦擦吧。」
陳池接過,抹到睿伢子臉上,一瞥小男孩的兩只小手,十個指甲縫里全嵌了黑黑的污泥,他當即笑開,啪地輕打了一下小**︰「睿伢子,你玩泥巴了?」
<睿伢子很好玩,小孩子家家也知道害臊,羞赧地一笑,小手就曲攏握成了拳,把指甲團在手心里不讓看……
「表叔小時候也玩泥巴。」陳池逗道。
「真的?」睿伢子眼楮一亮,「表叔也抓螞蟻嗎?」。
「抓,我會扔一粒爆米花讓螞蟻背。」
「表嬸嬸呢?你抓螞蟻嗎?」。睿伢子好奇地問許霜降。
許霜降的反應要慢一拍,她得把睿伢子又歡快又濃重的鄉音在腦子里轉一下,話說,她真有點被嬸嬸這個高輩分給震住。
「你嬸嬸不會咧。」陳池笑著望向許霜降。
睿伢子就露出很驚訝的表情,似乎許霜降這麼大個人還沒學會抓螞蟻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許霜降仍在咀嚼陳池剛剛冒出來的「你嬸嬸」這個稱謂,微滯過後,才歉然地對睿伢子笑笑︰「我用樹枝撥過螞蟻。」
陳池忍俊不住,他家胖囡囡小時候居然也蹲過地上研究過螞蟻。
陳池的舅舅在前面領路,這時扭身回頭說道︰「睿伢子,自己下地走,你表叔抱了你好一段了。」
睿伢子听話,扭著身體要下來,陳池才剛將他放地上,他就一溜煙往前跑。
「回家,听到沒?莫往別地跑。」陳池的舅舅揚聲喊道,方轉頭說道,「娃調皮,不喊一聲就野去了。家就在前頭。」
這個「就在前頭」其實蠻遠的,許霜降兩人跟著陳池的舅舅走過一截小土路,經過一戶人家屋後竹片條圍起的狹長籬笆欄,又在山間小徑上走了好一段。不知名的野草藤匍匐在路側,倒也乖覺,到了經常被人踩踏出來的泥路邊,就似乎很有靈性地不再攀緣過來。
許霜降興致高昂,東瞅西瞅。婆婆納在地上綻著星星點點淡紫色的小花,幾株野茼蒿挺立著,細睫上頂著紅色的花冠,不幾步,牽牛花順著藤開在一根樹干上,淡淡粉色,還有一只黃蝴蝶在繞著飛。許霜降不由仰頭,那樹冠高高拔起,枝葉間綴著和楊梅差不多大小的果果,青紅交雜,竟是構樹果開始成熟了。
許霜降很快在路上發現了一粒掉落的構樹果,砸得稀巴爛,在地上糊了一攤紅漿。她眼見陳池的舅舅不以為意地踩到了半邊,那雙黃綠色的解放牌球鞋底部在起腳落步間,能清晰地被看到足跟部沾上了濕黏的漿液。
羊腸路只夠一人通行,他們一行三人,陳池舅舅在最前頭,幫陳池拎著一個小號行李箱,里頭是他和許霜降的換洗衣物,倒是不怎麼沉,陳池舅舅提著走,步履很輕松。陳池讓許霜降走在中間,他自己壓後。許霜降出發前受陳池提醒,換了輕便的跑鞋,讓她走山路能快點,這時,她提起腳,繞過了那攤構樹果漿液,返身還將陳池扯到邊上走。
陳池不明所以,她朝地上努努嘴,陳池就笑了︰「這個能吃,我以前來,還爬過這顆樹。」
陳池的舅舅回過身來,听見陳池道︰「舅舅,你以前在樹下接過我。」
陳池的舅舅往構樹瞟一眼,令許霜降看得有些想笑。舅舅的眼神太過特意,好像構樹在這里長了無數年,好像他在樹下經過無數回,今天經人提醒後,猛然望了那麼一眼,才將這顆樹潦草掃視過。
「哦,」陳池的舅舅頓兩秒,有點記起來,「你那回爬上去采了半籃子去喂豬。」
陳池笑道︰「舅舅,你說打豬草快,讓我下回別采了。」
許霜降瞥了陳池一眼,暗道他還挺能文能武的,居然還有爬樹這技藝。她猜測陳池自己想嘗構樹果的味道,順帶才丟給豬吃。
舅甥倆邊走邊拉家常。
「舅舅,家里現在還養豬嗎?」。
「不養了,村里這片找不到殺豬人了,送到鎮上,油錢也要花不少。再則睿伢子淘得很,時常要盯兩眼。」
「睿伢子一直是舅舅在帶?」
「那有什麼法子?你表哥夫妻倆在外頭打工,他們說等睿伢子再大些,讀書的時候領過去。」
「那舅舅還要辛苦幾年。表哥表嫂還好嗎?」。
「老樣子,跟你一樣,一年到頭回不來一趟。」
「表姐呢?」
「她也好,和你表姐夫也出外了。」
許霜降听得專注,身後陳池伸出手臂將她撥到路中間︰「走好。」卻原來許霜降一直靠邊走,而邊上恰有一株半米多高的蒼耳,長得十分旺盛,這時節已開始結出倒鉤刺的小綠果,陳池小時候經常在野外玩,好多次被這小東西粘上身,惹了家里人一頓埋怨。
許霜降不認識這草,偏頭瞧了陳池一眼,陳池正待開口解釋,瞥見了前方一排三間梁平瓦房,頗有些年久頹敗的味道,再過去是一叢竹林,多年不見,從印象中的十七八株竟似茂盛了兩三倍,隱隱約約可現另一側樓房頂的青黑瓦。
陳池望過去,一時失神忘了說話。
「到了。」陳池的舅舅說道。
許霜降抬眸瞧過去,視線先被兩樣東西吸引住。
一是那平房屋頂的瓦松,稀稀落落也有兩三棵,在驕陽里亭亭立著,讓許霜降乍一眼以為那種尖穗的鳳尾雞冠花長到了屋頂上。隔半拍,她才意識到是瓦松,她不禁猜想,那房子該有好多年了。
二是一只毛色油光滑亮的大黃狗,一聲不吭地站在屋前的路口,沖著他們三人望,不多時,調轉身子施施然走了。
「舅舅,這是大黃嗎?」。陳池問道。
「不是,大黃死了,這是它的兒。大黃就喜歡在村里亂竄,跟別人家的狗廝扭。後來有戶人家的狗落了一窩小狗崽,里頭有這只黃毛,我瞧著像大黃的種。那戶人家愁著要把小狗送出去,我就討了這只來。大黃在它小的時候還欺它,不準它搶食,後來大黃被藥死了,就剩下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