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惟的摩托車後座上捆了一個大竹筐,里頭疊了不少瓦片,是他自己村里一戶人家蓋新屋,扒了老房子後剩下的,他弟弟暑假回家,去幫襯這戶人家做了些搬磚搬木椽子的零活,順口幫他討來的。
今天他媽媽去趕集,他才敢回家拿。只是正要走的時候,敢巧他媽媽回來了,揪著他又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勸說,就和以前幾次一樣,最後變成了永無止境的爭執和哭訴。
顧一惟在悶聲不吭的父親摔碎了一只碗後,馱著這筐舊瓦片上山來。山間的土路狹小又顛簸,他駛得很慢,怕震碎了瓦片。因為他和媽媽的爭吵,他弟弟只來得及胡亂在筐里塞了一些枯草和碎報紙,情急之下,順手把他拿回家的一把干紫蘇又放進來墊瓦片。
顧一惟心頭煩躁,行駛中,那一縷山風燙乎乎地繚繞在面頰上,讓他更是憋火。這時候,他真希望有一場極速飛馳,盡吐胸中郁氣,可惜,只要他稍稍加快,身後的竹筐里就會發出 的聲音,提醒他減速。
他老遠就看見了許霜降在汪家的場地上,和一個後背彎駝的老太說話,駛到汪家旁邊的竹林,看得就更清楚了。她們倆站在場地中央,都在指手畫腳,兩人中間擱著一只大腰籃,里頭都是蔬菜。許霜降趿著那雙有大朵向日葵的拖鞋,白淨的腳趾和褐色的竹籃壓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一惟停下了。許霜降和老太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勉強可以開過去,不過這兩人,稍微偏蹭到誰,都是一件麻煩事。馬達還在轉,他一腳支著地,沒什麼表情,透過眼鏡片,靜靜地等著她們。
許霜降被眼前的老阿婆弄得稀里糊涂。她偏過頭,朝顧一惟倉猝地牽起嘴角笑了一下,往大門口退了幾步,想給顧一惟讓路。不想那老阿婆急急地點著籃子,嘴里咿咿呀呀。
老阿婆是個半啞人,吐字不清楚,只能說一兩個短句,許霜降完全听不懂。
話說不久前,許霜降和汪睿在家休息,尋思著過一陣就去地里摘菜。這兩天,每頓做飯前,去地里采蔬菜的任務,已經被她一手包攬了。汪舅舅和陳池吃菜不挑,她采什麼,就做什麼。不管她把菜切成啥樣,陳池都能有辦法補救。比如茄子,她如果切成三角塊,陳池就會炒茄子,如果切成豎條狀,陳池就會蒸茄子。
今天她想好晚餐的菜譜了,跟汪睿說︰「嬸嬸上去,馬上下來,我們一起到地里去。」
就這一會兒的空檔里,有孩子來叫汪睿,可憐她正在樓上衛生間,听得汪睿上來拍門︰「嬸嬸,依依叫我去拿東西。」
許霜降都來不及問清楚,汪睿早跑沒影了。她下樓來,到房前屋後叫了一遍,準備出門去看看,還沒等到她把拖鞋換下,就來了這個老阿婆,對著她說話。老阿婆指指別的方向,又指指籃子,許霜降愣是不明白。
她琢磨著老阿婆的樣子看上去像本村人,不可能向她問路,再說,無論啥事,她都是一問三不知的,所以許霜降一直微笑著搖頭。
在顧一惟來之前,她已經和老阿婆比著手勢雲里霧里地交流了好一番。
老阿婆見許霜降往後退,側頭也瞅了瞅顧一惟,把籃子往汪家門口移了一截。雖然她身體硬朗,頭發烏黑,但畢竟是個駝背老太,這下躬著身體提籃子,看在別人眼里,感覺很吃力。
許霜降有點不忍心,但看不懂老阿婆的意圖,她又退了半步。
顧一惟的車子熄了火,他沒發出聲音,也沒動,就是一副等待的樣子。
老阿婆沒再理顧一惟和他的車,她指著籃子對許霜降咿呀兩聲,見許霜降始終搖頭,彎下腰從籃子里挑出了四五根老黃瓜,放在地上,抬頭望著許霜降,又接連指了好幾遍籃子。
黃瓜被拿出來了,那籃子一角空了少許。
許霜降恍然大悟,她急忙跑進院中,抱起那只甜瓜,奔到門口把瓜遞給老阿婆,一臉歉意︰「對不起,是你家的吧?給你,給你。」
她猜測那什麼強強叔叔家來人,想把甜瓜要回去。
老阿婆 著擺手,就在許霜降以為猜錯的時候,她眯起眼楮笑笑,將甜瓜接過去了。許霜降忙堆起誠懇的笑容,一迭聲道︰「對不起,對不起,當時不知道是你家的瓜,對不起。」
老阿婆沒說什麼,蹲下來把甜瓜先放一邊,指著籃子里的絲瓜,朝許霜降咿呀著。許霜降又不明白了,搖搖頭。
老阿婆拿起一把連著根須的大蒜葉子,抬手晃兩下。
許霜降還是搖頭。
老阿婆就把大蒜在地上輕輕敲兩下,把跟上的少許新鮮泥土震落了一些,再次舉著朝許霜降 。
「她想送東西給你。」顧一惟突然說道,瞅瞅許霜降,「或者給汪大爺。」
許霜降側頭望向顧一惟,探問道︰「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顧一惟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村的人。」
許霜降回想著阿婆接連從籃子里拿東西的樣子,貌似是要送給汪舅舅家。她試探著接過大蒜葉子,淺笑道︰「這個韭菜給我們嗎?」。
顧一惟接連瞟了許霜降好幾眼。稻子麥子不分的,他見過,韭菜和禾苗不分的,他也見過幾個,其實有些嬌氣的妹子嘴里說不分,但也能勉強知道點大概,不過就是謙虛,或者只是想讓自己顯得羸弱而已。
他沒見過許霜降這樣韭菜和大蒜不分的,雖然老阿婆的大蒜長得細瘦了些,但也不至于混為一談。
老阿婆見許霜降接了,笑得皺紋都堆起來,咿咿呀呀好幾聲,拿手輕輕拍著地上的黃瓜和絲瓜。
許霜降這時還不知道她鬧了笑話,她本是個實在人,雖然不清楚老阿婆和汪舅舅家啥淵源,但既然人家好誠心地送東西,她就代為收下。于是也不怎麼推辭,捧起黃瓜絲瓜,擱進了院中。「謝謝啊。」
老阿婆慈祥地笑著,朝她擺擺手。
等許霜降回到大門口,老阿婆佝僂著腰,提著籃子,已走了好幾步。
許霜降猛然想起青皮甜瓜,老阿婆不會以為是她回送的禮物吧,她急忙叫道︰「阿婆,阿婆,你等等。」
阿婆不知道是耳朵不靈還是年老遲鈍,並沒有听見,兀自向前走著。顧一惟用腳撐著車,微微偏了偏,讓著老阿婆,抬頭看向許霜降。
許霜降非常不好意思,但是她追上老阿婆,還是要老實說︰「這個瓜是別人家的。」
老阿婆停下了腳步,笑咪咪地瞧瞧許霜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拿了兩根絲瓜出來, 兩聲,大概以為許霜降還想多要點蔬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