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後面有個土院子,一些碎磚鋪在地面上,通向廚房。顧一惟頂著滿頭水,大步踩上碎磚路。
除了這條路,院里都是泥地,在早些天的暴雨中吸了水,被顧一惟穿著膠鞋走了幾遭,膠鞋底翻帶起來的小撮泥塊粘在土表,如今地被曬干了,小土塊仍固執地板結著,顯出了當時的泥濘來。
碎磚路的細縫里,頑強地冒出了一株馬齒莧,伏著磚面鋪散開,險險沒被顧一惟踩著。碎磚路扭扭彎彎,將土院分成了兩半。一側栽了一棵桃樹,另一側原本靠角落搭了一個雞窩,被顧一惟搬過來後拆了,現在看上去蠻清爽,他不用摩托車的時候,就會把摩托車從邊門推進來停著。
院子一角常年擱著一口大水缸,顧一惟的姑母在家時也拿來腌醬菜,現在徹底棄之不用。棕褐色的外釉面上慢吞吞地爬著一只通體軟綿的黃白色鼻涕蟲,乍一眼,以*為是一片枯掉的細竹葉巴到了缸上。前兩天雨過後,儲了滿滿一缸水,顧一惟還沒有來得及把水傾倒出去,水面上倒真真漂浮著屋後吹來的兩三片竹葉。缸底一圈因為經常曬不到陽光,竟起了一些青苔。
顧一惟把大海碗放到灶台上,轉身到木格子窗前,拉下尼龍細繩上掛著的一條毛巾,蒙頭蒙臉擦了兩把,走出去到堂屋隔壁的臥室換了一身干淨衣裳,那身髒衣服就卷成一團,扔進了廚房里的臉盆中。
他走到外場,見陳池一行三人快要到了,汪睿更是興奮地揚手大喊︰「惟哥哥。」
「一惟。」陳池笑道,「我們晚飯後過來走走,你忙好了嗎?」。
「沒什麼忙的,你們坐。」顧一惟招呼著,從堂屋一手提了一把竹椅出來,他瞅瞅人數,正待要回轉身再去搬凳。
「夠了夠了,一惟,別拿了,我們一會兒就走。」
顧一惟笑笑,進了里屋,把長條凳上堆著的一個紅黃條紋的編織袋放到地上,四下一望,找不到抹布。那夜下暴雨,他的抹布都用來擦各處的水漬了,沒空收撿,至今仍團著扔在外場的竹竿邊。
他用手掌拂了一下凳面。那凳子是條老木凳,沒有上漆,原木luo在外面,已經有好幾十年頭了,也算飽經風霜。凳子一端有個刨平的樹結痕跡。凳面上沿著紋理有些細小的凹坑,灰塵很容易卡在里頭。
顧一惟刷地打開了編織袋的拉鏈,從里頭翻出了一雙夏秋的薄棉襪,一看沒破洞,他探手進去又撈了一雙,找著了一只有洞的襪子,連著那一只沒破洞的襪子一起,來回拂拭凳面。然後把這雙已淪為抹布的襪子揪成一團,塞到了八仙桌下的雜物中。
他提上凳子出去,見陳池站在場中央,俯瞰著坡下汪家的柑橘林,而汪睿蹲在牆根下的撮箕旁,小手捻著紫蘇葉。
「睿伢子,不要模,會弄破葉子的。」許霜降跟了上去,也蹲下來,那水紅色的大幅裙擺就順勢鋪到了地面。顧一惟瞥過去,近里才看出裙子下幅疏落地勾著淡絳色的豎條狀卷枝蓮,起步時,肯定有一種百褶裙里繁花盛開的意味。
「沒關系的,本來就不要了。」他寬厚地笑笑。這把紫蘇被他弟弟順手墊在瓦片堆里,他帶回來後就丟在撮箕里,夜里也懶得收進來。「你們都坐吧。」他客氣道。
陳池聞聲回頭,一瞅許霜降,見她的裙子拖了地,知她有些小潔癖,當下也不提醒,免得她懊惱,只招呼道︰「睿伢子,你惟哥哥給你端凳子了,還不過來坐下?」
汪睿尤其喜歡黏許霜降,待她在竹椅上坐好,就挨到她腿邊去。
「過來。」陳池長手一撈,把他揪到自己膝蓋上坐著,「你嬸嬸怕熱。」
汪睿才乖乖地坐了兩秒,就扭著小身體滑了下去。
顧一惟忽地想起後院中那棵毛桃樹,上頭還結了不少桃子。這樹種沒選好,他姑母家隨便栽的,三月里的桃花開起來很好看,果子卻味淡,他采了一些拿去給弟弟吃,就再也推銷不出去了。不過,采一個下來給汪睿吃著玩,也能讓小毛孩有事做。
汪睿听得顧一惟要采桃子,嚷嚷著也跟進去。小孩子東瞅西瞅,對桃子不怎麼在意,卻指著樹干上巴著的一坨黃色透明的東西喜道︰「惟哥哥,這個給我剝下來,嬸嬸喜歡。」
顧一惟訝道︰「桃膠?」
汪睿重重點頭,小孩子心眼直,但凡被他瞅見的,都要求顧一惟取下來,他小手里握了一把,一溜煙跑出去︰「嬸嬸,嬸嬸,惟哥哥家也有桃膠。」
陳池撿起汪睿不小心灑落的一塊桃膠,吹了吹,好笑地問道︰「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看大爺爺家的桃樹上有,就好奇采了一些,據說煮開了可以做面膜。」許霜降才說完這一句,見顧一惟拎著一個塑料籃跨出來,就不好意思地停了話頭。
「我采了一些桃子,大家嘗嘗看。」
「一惟,不用這麼客氣,我大爺爺家也有。」陳池轉頭笑道。
「院子里的桃樹自己長的,我正愁沒人吃。」顧一惟應道,走去水龍頭邊沖洗。
「大爺爺家的桃樹長了一塊這麼大的,比惟哥哥家的大,被嬸嬸掰下來了。」汪睿炫耀地說道。
許霜降真尷尬,小孩子就是不能知道事兒,轉頭就宣揚開去了。「舅舅說大爺爺家的桃子可以隨便采。」她解釋道。
陳池非常明白她的邏輯,桃子都隨便采了,一點點桃膠自然可以隨便拿了,不過這幾天他幫著舅舅清理果園,竟然不知道她收集了這些玩意兒。
「你藏哪兒了?有沒有把上面的黑塊去掉?」他笑道。
「你怎麼知道上面還有黑塊?」許霜降鼓出了眼楮,她確實怕野外的東西說不清,找了兩個塑料袋,層層包好放在行李箱的外層夾袋里,免得髒了她和陳池的衣服。
「我怎麼不知道?我小時候還吃過呢。」
「什麼味道?」許霜降好奇地追問道。
陳池側頭想想,坦白道︰「淡的吧,吃過的東西太多,不太記得了。」
顧一惟關了水龍頭轉身,恰瞧見許霜降眼波流轉,微微鼓起臉頰,瞟了陳池一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