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歲月,當時不肯承認是童趣,現在回想當真是童趣。
青春的小腰都沒長出來,歲月再別扭,他們俱都蠻蠻地踏方步。
林虞遺憾地想到,但凡他有一點點往成熟智慧發展的傾向,就不會老老實實地將憋屈藏心里頭,對小組長沒有技巧地唯唯諾諾了,他該把小組長往路上的小商店里領。
即便是初冬時節買不著黑芝麻雪糕,還可以買點別的嘛。比如說給自己買支最便宜的鉛筆,假裝叫店老板不要找零錢,給幾粒散裝糖,不拘粽子糖、椰子糖、話梅糖或是大白兔女乃糖,自己吃一顆,順便也給許霜降一顆,她就是不肯通融,臉色上也該和緩幾分。這樣他心情一放松,上下牙不就不打架了嗎,背起書來要多流暢就多流暢,也就能早點完成任務了。熬過這一回,以後看在一顆糖的情分上,許霜降總歸還能手下留情些。
那學期,剩余的四個三角星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壓力,他每回背書,都險之又險地徘徊在老師辦公室的門邊緣。
這些小時候的事,不說到,那是完全沒必要記起來,一說起,能隨著一個小小的話引子,像牽紅薯藤蔓一樣,自土里一個接一個地提溜起一長串,埋得看不見,扯起來依然新鮮,讓人意想不到地且笑且嘆。
林虞仔細又一想,買糖賄賂的策略估計是行不通的,不是許霜降不肯隨他走回頭路折返到小商店去,而是他當時身上壓根兒沒閑錢。他記得,他父母給的零花錢,在夏天里他會存到放學末買棒冰,在冬天里他也許早上就用掉,路上買個熱燙燙的梅干菜燒餅,要是早上沒用掉,那麼放學後,他要在百貨大樓的轉角處,他家那條弄堂口,買一個豬油豆沙餡的馬蹄糕,或者在馬蹄糕攤子對面,買一個現炸的外酥里燙的油墩子。
林虞終于想起來,他背完書後為啥要快步離開許霜降。那是因為,潛意識中他知道,他的錢只夠買一個。
丟臉吶。
林虞真不想承認,當年那放學後總是饑腸轆轆忙忙慌慌去打牙祭的小少年是他真身。
他感覺,那會兒他即使夠智慧,能想到買點小東西表達表達心意,肯定也一百個不情願去執行。小胖妞估計愛吃糖,可他不愛吃,作啥要犧牲他的口味給她去買糖?
真愚笨。
他可以和她並排走,聊些弄堂里誰家養貓誰家養狗的小事兒,待走到百貨大樓處,他可以買個油墩子,小胖妞不愛吃素,基本上不可能喜歡里頭的蘿卜絲,那他不就是心意既到,油墩子還是自個的?
若是他實在想吃馬蹄糕,那也可以改買馬蹄糕,省下自己一小口,掰一半給許霜降。馬蹄糕里的豆沙豬油,看樣子她都不忌,雖然說不定就把她饞得接了。但他少吃一半,家門口就在前方,還能餓死他?只要小胖妞一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可不就被感動了嗎?他也就能永遠維持住四個三角星,而不會在學期末突破到五個。
和那咬勁兒特強、最愛顯擺的語文課代表一起去老師辦公室背書,有多難受,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知道。語文課代表是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出老師辦公室,他就猶如夾尾巴的老鼠膽戰心驚,去一回,就給語文課代表襯托一回。
每次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林虞勢必要對著許霜降的馬尾辮暗惱一回,幸虧學期剩下沒多少,翻過一個假期,一切重新開始,他又流轉回許霜降轄下,日子才微微松快。
「我媽媽今天看見你,說你有點眼熟呢。」
許霜降的聲音從听筒那端清清柔柔地傳來,一下子把林虞紅薯藤蔓一般扯不盡的記憶拉回。
林虞靠在他公司套間二樓的大床上,曲起腿,手指閑閑劃著旅游雜志,聞言抬眉奇道︰「是嗎?阿姨對我還有印象?」
「我媽說我們那時候都像豆芽菜。」許霜降侃道。
豆芽菜?林虞暗笑,有許霜降這樣的女兒,她媽媽自然看誰都是豆芽菜了。寶姐姐當年在班級里,數得上珠圓玉潤。
寶姐姐一定不知道,他上高中後,宿舍夜話中,評論起女生來,他還點評過她。
那是在高一,他們從不同的初中匯聚而來,萬事新鮮,學習壓力還不重,亢奮得很,晚上經常聊到宿管老師來敲門警告。學期過去兩個月,論時節該秋游了,結果問下來,他們驚聞高中竟然取消了小學初中都有的春秋游項目。
憤慨著失落著,一個同學感嘆,女生在伙食費上的開支比他們男生省多了,他們男生要是只有女生那麼小的胃容量,能省下多少錢,幾學期攢下來,到高中畢業,都能不求父母,自己呼朋喚友出遠門去旅游了。
林虞一下子想到許霜降。她和他讀了兩所高中,許霜降的學校升學率據傳要稍微好一點,兩所學校其實距離不算遠,可能只有兩公里路吧,但都是寄宿制管理。
初中畢業的暑假里,林虞見到過許霜降和宋曉燕手挽手擠在一把小花傘下,逛進他家前面的百貨大樓,他趿著老爸的拖鞋,打著半赤膊,穿著汗背心,急吼吼提了一袋冰棍從對街穿過來,就這麼瞟了一眼,沒高聲打招呼,一半兒當時自己形象太家常,不好意思在女孩子面前現,一半兒手里的冰棍等不及要化。
就這麼匆匆一眼背影後,他就再也沒遇見過這個前排女生。林虞當時躺在宿舍里,忍不住插言道︰「也不是所有女生都吃得少,我就見過飯量和我差不多的。」
「不會吧?」同學們才不信。
「是真的,我每天都和她分在一張飯桌上吃飯,她吃二兩,我吃三兩,蔬菜大家都會要一個,葷菜她比我只多不少。」林虞起勁道,「她能吃大塊紅燒肉,你們見過幾個女生把紅燒肉的肥肉都吃下去的?我就服她。」
一宿舍的男生都笑起來。
「你肯定夸張了,我沒見過女生喜歡吃紅燒肉,就是吃了,也是皺著眉頭吃一點兒。你以前初中學校的伙食很精致吧,紅燒肉估計切得小塊小塊的。」
「精致什麼?五花大扎肉。」林虞辯解道,「真不騙你們,哎,你們可以問曹嘉奕,我們原來學校的食堂菜譜怎麼樣。我說的女生,還是他親戚呢。」
「哦,你說的原來是……她呀,」曹嘉奕躺在林虞的斜對面下鋪,畢竟還是沾親帶故的,他笑著把許霜降的大名給硬生生吞進喉嚨口,「這個我信,我表姨家的妹妹,據說從小能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