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茶樓,過了兩條街,隱隱听到絲竹彈唱之聲。樹木垂落之下,紅牆青瓦,正是釋瓔閣。
「姑娘,要進去麼?」
漁夕在下面眯眼看了一會兒,輕輕搖頭笑道,「乏了,回去罷。」
兩人正要舉步離開,只見鸚哥兒從樓上走下來送人。兩人便停了腳步,站在樓梯旁側等他。
送別的那人已經離去,還不住的回頭叮囑,「大人,您可記得,不能缺席啊。」
鸚哥朝那人點頭,冬日的陽光透徹冰雪,將一片清冷慢慢變成溫暖,投射四方。
重重小樓影疊交復,順著街道延伸而走。有一座宅院,靜臥于京城一處,此刻必然喜氣洋洋,披紅掛彩,那應該是諾王爺府。
街上的行人剛剛觀看了蔡將軍歸來,正交頭接耳彼此談論,「明日還在這個地方,可有好排場看了。」
「誰說不是呢,禾參領的妹妹就要嫁給諾王爺了,那可是大排場啊。」
「皇家娶親,那可不是一般老百姓可比的。听說還是當今聖上親自賜婚呢。」
「哎呦,那可不得了,聖上親自賜婚,那是多大的榮耀啊。」
「說起聖上賜婚,咱們的聖上年紀也不小了吧,也不知聖上是什麼時候大婚啊?」
「聖上那不是已經娶過親了麼?宮里的妃子不是都有好幾個了麼?這沒有啥稀奇的,不像諾王爺,娶的是正妃。」
「說的也是,畢竟這皇後才是妻,其它的都是妾。像我家的妾室,還不是抬著從小門進的,上不了台面。」
听著這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漁夕忽地收回目光,低聲笑道,「大人,此次去王爺府里,深閨里的小姐可飽眼福,去娶一個回來,可別辱沒了你這一副好嗓子。」
疏影之下,鸚哥輕輕一笑,深邃的輪廓透出幾分寵溺,語帶溫柔道,︰「今晚,諾王爺府,你,敢隨我去麼?「
織絡抬眼看了看鸚哥,目光終輕輕落在了別處。
「天色不早了,姑娘,早回罷。」
鸚哥伸手扶住漁夕的肩頭,依然微微而笑,「你,敢去麼?「
長長的睫毛微垂,漁夕盯著鞋面上繡的金絲牡丹,想了片刻,忽地抬起頭來,故意笑道,「有什麼不敢,王府里又沒鬼。」
鸚哥道,「只怕某些人心里有鬼。」漁夕當然知道他話里所指,凡是牽扯到蓮哲山莊的,都成了她心里多年不願踫觸的暗影,她將它們深藏了起來。對,它們就是她心里的鬼。
「去就去!」漁夕眯了眯眼楮,一股不為人知的深邃且復雜的感情自眸心一閃而過,「我倒要看看,墨卿家的人是怎樣的情比金艱。」
鸚哥笑道,「姑娘的心已經偏了。」
漁夕佯裝不解道,「恩?」
鸚哥笑道,「偏向了靜好姑娘。」
三人說笑走進閣樓,已近晌午。這間廂房頗為寬敞,柱子用的都是上等的古木,中間只有簡單的布幔裝飾。臨窗的位置放了一個茶座,上面擺了幾件茶具。鸚哥吩咐丫鬟拿了些吃食,三人在臨窗位置坐下,就著茶香與木香,商量如何進得王府。鸚哥不用多想,依然推薦上次進入水府的方式,讓漁夕扮成其同伙,帶漁夕進去。這條方法是最簡單的,也是最容易的。而織絡則覺得,要進就要光明正大的進,最好弄到請帖方為上策。鸚哥覺得時間緊迫,這請帖一時半會兒是弄不好了,織絡認為可以在蔡將軍府上想想辦法。兩人各有主意,茶水飲了不少,點心也吃了許多,轉眼一個時辰已經過去。
室外陽光正暖,漁夕見兩人言語間仍未見分曉,抖抖衣袖,起身道,「今晚我去禾參領府上,王爺府就不去了,織絡我們回去要好好裝扮一番。」
織絡見她臉上興趣盎然,茫然道,「姑娘,怎麼裝扮?」
漁夕抬頭看了她一眼,唇邊潤上一絲深刻的笑意,一拍桌子道,「這梳頭,總得人干吧。你幫我打扮成那個梳頭婆婆的樣子,我就去給新人梳頭。」
織絡見鸚哥微微搖頭,小聲勸道,「姑娘,這梳頭的婆婆肯定是宮里出來的,我們又不知道她長相身形,還是另外想個法子吧。」
漁夕不再說話,只抬頭又看了織絡一眼,織絡微微垂首,垂眸應道,「一切听姑娘吩咐。」
織絡跟在她身後,出了閣樓。直到走到一僻靜處,漁夕雙目微合,眉宇間一絲擔憂,讓她的眉心微蹙。
「拂衣太妃只用一個丫鬟梳頭,她叫覃兒。對于這個正妃,皇帝指婚當日,太妃就有吩咐,由她來給新人梳頭。用的新梳子,是靈犀閣所出的「如意」。這把梳子,是這位姑姑親自來閣內所挑作為我身邊的人,這些消息你都能漏掉麼?」
織絡心里一緊,愣神片刻,將頭垂的更低。
「我們家的生意,容不得一絲紕漏。」
織絡應聲道,「是。」
目光微微一停,漁夕淺淺的笑了笑,仰頭看了一會兒近處的城角,道,「回罷。」
入夜,禾參領府。
天高雲淡,月亮漸漸浮出雲層,層層清輝灑在禾參領府的後院閣樓之上,映照出一片飄渺之色。
一高一矮兩人趴在假山之上,露出兩雙水蒙蒙的大眼楮,竊竊私語︰「按計劃行事,你去讓覃兒睡一會兒,我去見見新娘。」
「是。」
「事後在這里聚頭。」
「知道了,姑娘。」
談話之聲隨著那高個子少女的離去戛然而止,原本熱鬧的參領府到了深夜,也漸漸沉寂下來。漁夕還未走出假山,只見後院的小樓里,走出一個身影曼妙的女子來,遂又躲了進去。
那女子前面執裙,露出腳下的一雙繡花鞋,左顧右盼,臉上有幾分俏皮之色。
身後跟著的侍女緊緊的跟著,臉上急急道,︰「小姐,明日您就要大婚了,不能出來呀。」說罷,抬頭看看天空,臉上更急了一分,「哎呀,糟了,今晚還有星星和月亮。小姐,這萬萬不行的,您趕緊回去吧。」
小姐輕輕一笑,有些不耐煩道,「那有什麼要緊?「
侍女跪地道,「小姐,大婚前夜見了星星和月亮就不能生男孩了,這樣不好的,您趕緊回吧。這要是讓別人看了,怎麼好?」
小姐眼簾淡垂,斜瞟一邊,「若是生個女孩,你就不喜歡了麼?「
這侍女朝小姐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玉面錦衣的公子從小樓後門走了出來,嚇的連忙磕頭道,「奴婢見過王爺,奴婢見過王爺「
金諾笑著看她,「本王不嫌棄就是,你趕緊下去吧,我和你家小姐有話要說。」
那侍女又磕了頭,起來的時候有幾分遲疑,嘴角動了動,還是退了下去。
金諾伸手拉了靜好,兩人十指交纏,往前面花園走去。漁夕不動生色的在後面跟著,見兩人在一處花藤所纏的藤椅上坐了下來。漁夕藏好了自己,露出兩只眼楮靜靜的看著。
金諾道,「你今日過的好麼?想起明日諸多禮節繁雜,就免不得心生顧忌,怕你勞累,所以,今晚特來看看你。」
月影花下,少女的恬靜的玉容里透著一股天生的俏皮,這種俏皮勾勒的唇角又彎成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凝聚在唇畔,化成了一句笑語,「,夜月流光相皎潔。有金諾在,靜好就不怕。」
金諾含笑望她,「靜好,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靜好輕靠他肩,天地間滿眼都是月色清輝,如霧似煙,如夢似幻。
漁夕又看了一會兒,見兩人就是這樣坐著,再無話語和動作,心道,「靜好姐姐和這個呆子看起來倒是真情實意,這樣也好,靜好姐是自願的就好。若是為了其它目的去接近這呆子,不是害了她一生麼?如此這樣,自己也算是放心了。」如此這樣想,溜了兩步,正要隱去,卻忽地想起年幼時候他送的岱紅。便又退了回去,將頭花的扣爪拆了下來,拿了手里的金針,微微用力,那臨時制作的暗器便向著金諾的**打去。
兩人在花藤之下正在柔情蜜意,冷不防的金諾被抓了**,嚇的他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揉著**道,「有螞蟻,有螞蟻!」
靜好笑道,「疼不疼,疼不疼?」
漁夕收回了手里的暗器,捂著袖子,趴在假山上正笑的得意,忽見前方岩石上有一高高瘦瘦的人影投射在上。這人來了多久了,她竟然絲毫沒有注意。笑意未停,回頭正對上一雙深邃如夜的漆黑眼眸。
「三哥哥,你,怎麼在這里?」漁夕小聲問道。
「出來走走。」墨卿臉上,淡淡笑容。
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漁夕拉著他的手,小心的順著假山走到一僻靜處,方問道,「來這里走?」
墨卿借助月色,看兩人因為拉著手,白紅長袖交疊,一絲別樣的情愫浸染眉梢,轉而無痕。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墨卿從先前的情緒中恢復如初,淡淡笑道,「諾王爺一人夜出,太妃不允,我,陪他前來。你,又是為何出現在這里?」
「唔,我听說諾王爺人才出眾,我就偷偷喜歡他,所以,我就來偷看來著。」
「喜歡?」
「算是吧。」
「你們見過面麼?」
「遠遠的看見過。」
墨卿含笑不語,只听一聲鳥叫,漁夕伸頭向假山的方向又看了看,撇嘴道,「夜太深了,我得回去了。」說罷,開心地貓著身子向假山里走去。嬌小的身影漸漸沒入假山,轉而只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此起彼伏,漸漸融入月夜。
墨卿並無挪步,目送她離去之後,長指輕叩雪墨扇。唇角弧度,只彎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