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抬雙層寶頂大紅轎穩穩當當地走在城中主道,一路鼓樂連天,一百八十抬嫁妝逶迤相隨。
「這老參都快成人形了,就這麼在外晾著?天啊,居然這麼多!」
「這有什麼,大醫陸是什麼人,陸家藥行又是什麼地位,那獨女出嫁,還不盡撿好的給。」
「要說大醫陸可真不是一般人,死的時候那叫一個轟轟烈烈,京中多少人家為他縞素,現在連他的女兒都嫁得這麼好,成了葉侯獨子的世子妃,可真是一步登天那。」
听的人鬼祟噓了句,小聲道︰「听說世子爺和山陽長公主本來中意的是陳相爺家的女兒,是這陸家女不要臉,非要葉世子以此報大醫的救父之恩,這才……」
「真的?快跟我細說說。」兩人耳語,卻吸引了周圍不少人。
八卦並不是女人獨屬的,世人盡皆如此。豪門秘事,哪個不愛讀,人雲亦雲也是常事,更能,殺人于無形。
花轎轉角,議論聲剛好傳到轎中人耳朵,大紅蓋頭下的陸昭錦緊緊攥住掌心隻果,沒有發出一聲。
鑼鼓喧天,轎子輕搖之下蜀繡彩錦轎窗簾左右擺動,陸昭錦掀起蓋頭微微偏首,剛好看見對面茶樓二層一個熟悉的背影跺腳而去。
紅隻果光滑的表皮被她攥出了刺耳的嘎吱聲。
原來這一切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五歲嫁入葉家時的花轎上。
「晚了,還是晚了。」陸昭錦兩行清淚橫流,手指拂過肚子,那開膛破肚的劇痛似乎還在刺激著她每一寸神經。
她沒成型的孩子,就那麼隨著母親的子宮被剝出去,殘忍丟在地上踩得面目全非。
而這一切錯誤的源頭,都是她嫁進葉府,嫁給了葉幼清。
她破壞了陳氏與他的美好姻緣,陳氏便用最激烈殘忍的手段誣陷她,報復她,虐殺她。
父親臨終向葉侯托孤,卻造成這一系列的悲劇,究竟是她堅持父命嫁入葉府錯了,還是陳氏不擇手段的報復錯了。
陸昭錦突然頭痛欲裂,眼前是一塊蘸著鮮血的碎瓷片,它漂浮在雲端,彷如一塊空曠荒涼的大陸。
那是陸家廢墟中唯一剩下的東西,也正因如此她隨身攜帶,才成了陳氏劃花她臉最後一刀封喉的工具。
陳氏,陳氏,陸昭錦攥緊了拳頭。
她動手讓陳氏不明不白地終身不孕,陳氏亦誣她見死不救害死葉侯。葉幼清終于無法忍耐,斥她不配為父親守靈,大怒休妻趕她出門,連她解釋月復中有了他骨肉的機會都被刁鑽可恨的小姑擋了回來。
就這樣,她流落街頭被陳氏抓走,剝月復取子,虐殺至死。
這些恩怨是非,孰對孰錯,又有誰能真正分說清楚。
陸昭錦歷經大起大落,生死蒼茫,眼里盡是疲憊。
她累了,倦了。
為了一個不喜歡她的男人,同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彼此殘害了一輩子,何必呢。
陳氏,今生我將這個男人還給你,你也將屬于我安穩人生,還給我。
陸昭錦是一個固執又倔強的人,刨去這些,她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一個有仇必報的女人。
前世被葉幼清休棄,今生,她也要休回來。
花轎繞城一周,給了她足夠的思考時間來謀劃自己的休夫計。
只有休了葉幼清,她才能月兌離出去,在陸家最鼎盛的時候回到陸家。
回到她自己的家,守住陸家的基業,成為一個像父親那樣受人敬仰的大醫。
或許有幸,她能遇到真正的愛情,生下一個姓陸的孩子,好好的將他帶大,教他讀書識字。
想著想著,陸昭錦眼角一酸,淚水再度流了下來。心底不由發狠,今生今世她絕不會再畏首畏尾,不論是誰想阻攔她,她都要讓這些人知道,自己是大醫陸的女兒,不是誰都能踩兩腳的阿貓阿狗。
搖晃的花轎終于停了下來,陸昭錦長吁一口,翻手將蓋頭蓋好。
見新婦被喜娘扶下轎,周遭頓時響起了嬉笑的議論,多是些恭維的話,好不熱鬧。
蓋頭底下只見葉府熟悉的白玉階上鋪了長長的紅毯,那頭則是熱鬧喧囂,金玉鋪地的侯府大宅。可在陸昭錦的眼中,卻幽深得猶如猙獰巨獸犬牙交錯,撲面而來的是令人顫抖的血腥氣。
陸昭錦遲疑一步,終是被喜娘扶著,緩緩走入。
就在這個被小姑呼喝婆婆折磨了多年的大宅里,她從張揚鮮活的少女變成了自己都嫌惡的深閨怨婦、妒婦、毒婦。
縱使千般不願,再活一世的她已經長大,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該做什麼。
「新婦進門,跨火盆。」喜娘的喚聲打斷了陸昭錦的回憶,不急不緩地走到火盆前,她卻沒有邁步的動作。
本就注意她一舉一動的眾人安靜一霎,不免有些小聲議論。
跨火盆是為夫家除厄,新娘子怎麼能猶豫,怎麼敢猶豫,這陸家女果然如坊間議論的,刁鑽跋扈,任性妄為。
陸昭錦重活一世,自然不會做無意義的事,她只是在等。
前世就是這個時候,有兩個小廝在旁意外相撞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而一顆小石子好巧不巧地打在她膝窩處,令她吃痛跪摔一旁,喜袍也被火盆燃了半寸。
人群慌亂,小石子早不知被踢到何處,任她事後如何解釋都無濟于事,自此淪為各家女眷的笑柄。
這不止讓她抬不起頭,更讓本就不喜歡她的婆婆山陽長公主認定她是個不詳克家的女人,對她百般苛待。
陸昭錦站定數秒,也未听見左後方有什麼異樣,不由冷笑。
果然如她前世所料,自她進門的這場鬧劇起,就是有心人安排好的,只恨她當年單純可欺,才被人耍的團團轉。
周遭的議論聲越發的大,喜娘鼻尖微微冒汗,低聲催促道︰「世子妃,您……」
大紅的喜裙被她輕輕挽起,陸昭錦不待喜娘說完便輕巧地抬起左腳,就要跨過火盆。
「哎喲!」兩個小廝的慘叫伴隨著「嗖」地一聲,被專注于這邊動靜的陸昭錦听得清楚。
活到這個時候,她自然不會任由兩個小角色讓自己出糗,左腿突然後撤,整個人一扭身閃到一側,隨著石子落地那清晰的「咯噠噠」聲,所有人詫異的目光都落在了兩個小廝身上。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一次,人贓並獲。
陸昭錦向兩側攤平手臂,展開因轉身太急造成的大紅喜袍褶皺,再優雅合十于月復前。
整個動作大氣,從容,且氣勢迫人。
原本哄亂的賓客頓時被她這股子說不出的高高在上所震懾,目視她緩步走向摔倒的兩個小廝,逐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