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繁重,皇帝于保和殿賜宴朝臣,酉初時分時與鈕鈷祿氏一道送太皇太後回慈寧宮歇息,便直接回了乾清宮。
皇帝素不擅飲,今兒借著喜慶略吃了幾盅,乾清宮太監總管早傳了信息回去,御茶房預備下醒酒湯呈上,方才路上被風一吹,皇帝已散了酒意,略一擺手。
李德全便打眼色命人退下,又命尚衣的太監伺候皇帝摘了東珠朝冠和朝珠,月兌下繡龍紫貂披領,明黃色九龍十二章刺繡朝服,換上件明黃色天子萬年貢緞寶藍色馬蹄袖合領常袍,束了條同色萬勝錦紋嵌玉版的腰帶。
他自去擰了個熱毛巾把子遞與皇帝,道︰「今兒個聖壽節,翊坤宮主子操持了一日,想必已回了宮,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皇帝唔了一聲,沒有言語,只往臨窗大炕上看起奏折來,李德全忙又命人加了兩支高高的九枝紋龍錫燭台,自拿銀 剔亮。
敬事房的總管太監趙文才來,恰巧見李德全端著青花瓷蓋碗出來換茶,忙上前道︰「到翻牌子的時辰了,還要勞煩諳達通稟。」
李德全遂將手中的蓋碗交給乾清宮的宮女容瑾,轉身回了西暖閣,見皇帝將手中的奏折鋪開,抬手拿了狼毫小筆蘸飽了研好的朱砂,細細寫著批復。
他才吃了掛落,自然更加謹言慎行,此刻便耐著性子等著,一張團團的圓臉上依舊是笑容可掬。
叛軍前線的奏折火票俱是當日就批返,這會子看的是前兩日積攢下的折子。
禮部侍郎出缺,皇帝曾于早朝命群臣保舉一人,如今折子上來,皇帝看了卻頻頻蹙眉,提起朱筆在一本保舉詹事府詹事項景襄為禮部侍郎的奏折上畫了個圈,寫了個準字。又寫道︰命翰林院掌院學士陳廷敬教習庶吉士。
他端著奏折又看了一會子,將朱筆放回青花瓷筆山上,又換了支御筆,沾了濃墨,于一本明黃綾包裹的奏折書道︰朕不時觀書寫字,近侍無博學善書者,致講論不能應對。今欲于翰林內擇二員常侍左右,講究文義。但伊等各供厥職,且往外城,不時宣召,難以即至。著于城內撥給閑房,在內侍從。爾衙門滿漢大臣會議具奏。
書罷,又瀏覽一回,提筆補了「數年之後酌量優用」幾個字,才合了起來,沖李德全道︰「將這道手諭明日與批復的折子一同送交內閣。」
李德全連連應是,恰時紫檀帽架旁擺著的西洋自鳴鐘當當當敲了七下,皇帝抬起頭來,左手搭腕活動著右手。
李德全忙趁著這空檔稟道︰「敬事房的人來了,在外頭候著。」
皇帝才站起身來道︰「出去走走。」
李德全知道皇帝素來不喜被揣測聖意,也不敢問,只吩咐人拿來玄狐端罩和暖帽來。見皇帝不用暖轎,穿隆福門進往翊坤宮的方向去,心里便踏實兩分。
因未事先稟報,倒著實把端了盤子牡丹酥的朝霞唬了一跳,忙叩頭請安。
皇帝抬一抬手,李德全忙親去打起東暖閣的厚簾子。
皇帝才一進門,便听看見暖閣臨窗的大炕上擺著的黑漆憑幾上搭著一對柔女敕細白的玉足,右足上還纏裹著厚厚的紗布。
那雙腳的主人顯然十分閑適,肉乎乎的小腳丫隨意的晃動著。
「寧蘭,去瞧瞧朝霞姑姑拿牡丹酥來了沒有?」聲音溫軟帶著點稚氣。
挨在塌前腳踏上做針線的小丫鬟回答也不客氣︰「格格,您怎麼還吃,那一大碟子鵝油酥瓤卷啥時候吃下去的?而且您……先把旁邊那一盤蘿卜餅和蜂蜜紅糖糕吃了再說罷,府里針線上的繡娘都說開年您的尺頭又長了,仔細吃成廚灶上紀大娘那樣子……」
李德全正要扯嗓子通報,卻見皇帝擺了擺手,也偷眼瞅去,只見躺在床上的女孩穿著件略顯老氣的紫色衣裙,一手拿了塊點心吃著,一手端了本書看,活像個偷穿大人衣裳的頑皮孩童︰「哪有嘛,你家格格我受傷了誒,受傷了懂不?」
說著還把右腳舉起來晃了晃︰「不多吃點養養怎麼行,你個壞丫頭,難道盼著我變成瘸子,我若瘸了,怕是只能嫁個瞎子做老婆,那你可就只能給個瞎子做通房啦……」
听他說這話,險些驚掉下巴,且不說一個未嫁的格格家,縱是婦人說出也是夠驚世駭俗的,他感覺脊背冷汗不住,偷偷拿眼去瞥皇帝。
卻見皇帝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意,目光卻很是溫和。他頓時明白,皇帝見慣了名門秀女,驟見這樣活潑直率的,想來也覺得輕奇有趣。
那丫鬟沖炕上的格格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做手中活計,也不去理她。
那邊廂朝霞已報了鈕鈷祿東珠,東珠忙整了妝過來,卻見皇帝站在門口。再一瞧躺在炕上的容悅,正悠哉地跟自家丫鬟逗嘴皮子,忙叱道︰「容悅!」
皇帝側頭瞧了東珠一眼,就听 啪啪幾聲瓷器碎落的聲響,以及女子的驚呼。
原來是容悅大驚之下一翻身,把身邊擺著點心盤子掃落在地,官窯青花瓷的高腳碗碎成兩片,圓溜溜的紅糖糕一個個像撒歡的兔子似得滴溜溜滾的到處都是,其中一個最調皮的還圍著李德全轉了兩圈,像是個調皮的打量稀罕玩意的孩子。
容悅大囧,收腳卻又不慎磕在青玉石炕幾包腳上,直痛的眉毛眼楮都擠在一處去。
皇帝忍不住笑出聲來。
容悅心想︰完了完了完了,這下皇上不知道心里頭多怪鈕鈷祿家的格格沒教養了,嗚嗚~~~~
皇帝笑了半晌,卻依舊止不住,擺擺手叫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免禮。
容悅一臉內疚地下了地跪下請罪,東珠也走到容悅左前方跪下,道︰「臣妾管教不嚴,以致幼妹駕前失儀。求皇上念在小妹年幼失扈,縱有不是,也是臣妾管教不嚴之過。臣妾願代領刑責。」
皇帝上前扶她起來,含笑道︰「都是自家人,起來說話便是。」又轉頭沖容悅道︰「地上涼,別落下病,你也起來吧。」
容悅忐忑不安地起身。如今還未入春,光潔如鏡的金地轉透過雙腳,涼意沁入肺腑,好在裙擺夠長拖在地面,可以偷偷活動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