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覺羅氏在角門處換乘軟轎,才至內院,便有幾個素日里相識的女眷上來招呼。
她自然也眾女眷笑談,正說著話,見一個著天藍色薄羅衫子,珍珠色百褶裙子的俏麗女子分花拂柳而來,這一身裝扮清爽,卻又不叫人覺得小家子氣,反倒讓她不由暗慚自己這一身緙絲盤金繡牡丹紋的褙子累贅俗濁,覺羅氏正想著,听旁邊的夫人小聲說道︰「這就是那日里落水的鈕鈷祿六格格。」
她不由再細細瞧去,見那女子梳著尋常的雙丫髻,發髻上唯一只白玉蝴蝶,一朵紗堆宮花,額外一只珠釵,余發結辮垂在肩頭,不禁嘆道,這女子若生的好,不須怎麼修飾打扮依舊美麗動人。
她目光瞧著鈕鈷祿容悅,後者卻也像她瞧過來,舒舒覺羅氏便有幾分局促,轉開視線去同身邊的夫人閑說了些刺繡花樣的話。
眼角的余光卻見那俏婢走過來,心中正納罕,那侍女卻沖自己身旁站著的段嬤嬤恭敬地福了福,道︰「咱們格格叫奴才過來跟嬤嬤打個招呼。」
段嬤嬤一絲不苟的回禮,淡淡道︰「有勞寧蘭姑娘。」
段嬤嬤原在宮中伺候王爺的生母陳娘娘,是王爺的心月復,她不敢細問其中緣故,心想以往各府交際都是段嬤嬤出面,她老人家又管著王府內院諸多事宜,相必是有些交往罷。
卻說容悅見寧蘭回來復命,便帶著她一道往西院去瞧盧儷文。
她到時明間里已坐了幾個素日相好的女眷,盧氏歪在炕上,穿著件簇新的松綠色中衣,秋香色淨面緣一尺寬邊的羅衫,頭上勒著嵌玳瑁方勝紋軟綢抹額,與眾人閑說著家常。
容悅跟幾位夫人廝認過,進前兩步,仔細瞧著她,見她形容消瘦,臉色倒還好,略放了些心。
當著人多,也不好說什麼貼心的話,只一面寒暄客套,一面在心總想回頭定要尋些補氣血的藥材送來方好。
說了會兒話,便有夫人說起想瞧瞧小少爺,盧儷文道︰「哥兒被乳母抱去前院了。」說著吩咐桃夭去瞧瞧。
桃夭才到門口,便有丫鬟來傳話,前頭亭子里宴席已備好,請諸位夫人小姐們入席。眾人便退了出去,容悅本欲留在屋內同她說話,奈何納蘭夫人央了下人再三來請,只好也過去了。
她心中帶著心事,略吃了杯水酒,便借著散酒悄悄離了席。
納蘭府內院中建了一處花園子,容悅沿著抄手游廊,走至一面山牆處,問身後跟著的寧蘭︰「是說的這里麼?」
寧蘭小心打量著左右,道︰「瞧這一棵迎客松,段嬤嬤說的定是這里沒錯。」
卻說容悅那日自富察府回家後,想著富察燕琳的話,心中便又多了兩分僥幸,以為常寧不過是下不來台面罷了,便想著主動示好,故而鼓足勇氣來借段嬤嬤傳話,她此時心中忐忑,掏出袖中荷包,手心微汗,听寧蘭輕輕喚了聲格格,她抬頭望去,見一個黑影輕輕走來,主僕二人嚇得大氣不敢出,還是寧蘭眼尖,輕聲叫道︰「是段嬤嬤。」
容悅松一口氣,走上兩步扶住她胳膊道︰「別拘禮,人多眼雜,我長話短說。」
段嬤嬤面色顯然鎮定的多,好似隱隱流露出些不耐︰「格格請說。」
容悅本想問她常寧可有東西交托,又不好意思開口,只覺胸腔中委屈、疑問均擰作一團,不知如何出口。
寧蘭在一邊望風,催促道︰「格格,快些罷。」
容悅便將荷包塞到段嬤嬤手中,道︰「有勞嬤嬤了,定要……定要親手交給他。」
段嬤嬤挑眉︰「格格不知王爺早已不在京城了?」
容悅倒著實吃了一驚,瞪大了眼楮,他走了?就這樣拋下自己不管?她咬了下唇,極力遏住莫名其妙就要涌出的淚水,顫聲問︰「何……何時的事?」
段嬤嬤警惕地打量著左右,道︰「外頭的事,奴才不敢泄露,只能告訴格格,主子已走了兩月有余。」
見容悅傻傻的就要愣住,她怕難于收拾,又道︰「格格莫急,主子吩咐,府中有事便著外院的人傳訊與他,奴才會依言將這枚荷包傳送給王爺的。」
容悅只覺小心掏出的一顆真心被人隨意撕扯嘲諷,一時痛到不能自抑,寧蘭又輕輕喚了一聲,容悅回過神來,才听她道︰「段嬤嬤已去了。」
容悅如何不知私下見面極為不妥,眼下只好各自去了,回府去苦等回音。
容悅這邊飽受煎熬,盧儷文那頭身子骨也越發不好,納蘭明珠與夫人很是著急,每日介兒人參、靈芝流水般買進,盧氏的身子卻是每況愈下。
容悅與她感情好,隔幾日便去瞧她。
這日走至廊下,見兩個小丫鬟支著銀吊子熬了藥,用細沙濾過藥渣,濃濃的逼了一大碗烏黑的藥汁。
氣味極為苦澀難聞,容悅想起前陣子每日介兒當飯吃的藥,不禁作嘔,忙拿帕子掩了口鼻。
桃夭早知她來,忙打起了簾子,請她進去。
容悅進了門,見屋中鏨梵文仿古鼎式爐中燃著蘇合香,卻依舊遮蓋不住腥臭之氣,她探頭覷了一眼,見盧氏正歪在炕上睡著,示意桃夭噤聲,拉了她手到一旁,輕聲問︰「可好些了?」
桃夭掏出帕子擦了下眼角,道︰「事到如今,也不瞞著您了,老爺前兒從太醫院請了位張太醫,診了脈出來竟直搖頭,不知跟老爺太太說了什麼,但想來不像好的。」
容悅听到這心下淒然,記得姐姐說過一位李太醫是千金聖手,這回若能進得宮去,定要去老祖宗那里討個恩典。
桃夭繼續道︰「大爺雖日日來,太太卻都不叫大爺進屋,又把一個陪嫁丫鬟給開了臉,我們太太又是心思重的,有什麼話都憋在心里頭,還求您能勸著些。」
容悅點頭,進了寢室,見她面色蠟黃,發髻蓬亂,頓覺心酸,為她掩了掩被角。盧氏睡得輕,已醒了,拉了她手道︰「難為你日日來瞧我。」
容悅強牽起唇角道︰「別跟我見外,若是我病了,你也會如此的。」
盧氏吃力的抬手掩住她唇,道︰「別亂說話。」又吩咐桃夭道︰「去太太處把富哥兒抱來。」
桃夭應著去了,容悅才強笑開解她道︰「姨媽定是怕孩子吵著你休息,你只管好好的,把身子養起來。日後富哥兒天天纏著你,你躲也躲不過去的。」
盧氏笑了,她原本就清瘦,這一笑,唇角處帶出深刻的法令紋,輕聲道︰「你那日真是不小心。」
容悅吃了一嚇,慌忙左右瞧了下,見此刻房中無人,才道︰「大嫂子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