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知書識禮,為人一向謙謹溫和,在京中眾親貴寶眷中口碑頗佳。
納蘭明珠夫婦也對長媳深為滿意,況且盧氏因產子後患溽熱離世,納蘭家多少有愧于盧氏,極力把喪事辦得極體面。
望著府門前逶迤排開的白漫漫花圈紙人,許多人不禁聯想起一月前納蘭府大辦滿月宴時花團錦簇、張燈結彩的情形來,不由一陣唏噓。
覺羅氏尚需打理府務,準備納蘭家頭七上祭及路祭事宜。
容悅有些放不下,先行往納蘭府憑吊。
這日並非正經日子,並未來多少親友,容悅到時,停靈處不過幾位近親世交,納蘭夫人和妯娌並幾個小輩內眷陪坐。見了盧氏棺槨,觸發情腸,少不得哭上一場,被人勸住,才坐著說話。
納蘭夫人道︰「已請了欽天監的人挑日子,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後開喪送訃聞。」
此時正值盛夏,停放這許久,想來是拿冰鎮著。
納蘭明珠次子揆敘,三子揆方都尚未成年娶親,故而家中庶務概由盧氏打理,納蘭夫人又犯了暑氣,況放手給媳婦多年,許多人事早生疏了,索**由東府大老爺家的二女乃女乃來料理。
那原本是個爽利人,況又常往這邊走動,東西兩府下人僕從間關系混織,故而她很快便上了手,納蘭夫人在旁瞧了兩日,見她辦事有章法,也就撒開了去,單管迎送誥命女眷。
納蘭夫人到底是個要強的人,容悅緩緩勸了數句,道︰「姨媽可要保重身子,這府里上下,可離不得您。」
納蘭夫人拿帕子擦著眼角,一臉悲戚︰「我倒還好,只苦了那兩個月大的孩子。」正說著丫鬟來報說︰「小公子哭鬧個不停,乳母沒了法子,請太太過去瞧瞧。」
納蘭夫人听見孫兒不虞,面上滿是急色,立時就要往內院中去,容悅惦著盧氏素日的好處,心中也擔憂,便要隨她同去。
盧氏產後便一直抱恙,富哥兒便養在納蘭夫人所住的正屋,這幾日納蘭夫人忙著,便交由納蘭夫人的陪房賈嬤嬤照料著。
賈嬤嬤原是容若的女乃嬤嬤,向來對容若視如己出,此刻見小少爺哭鬧,也是一臉急色,直恨地罵郎中無用。
那邊廂有小丫頭報‘夫人回來了’,郎中們忙躬身退到屏風後去避嫌。
賈嬤嬤早迎上來,隨在納蘭夫人左右,邊走邊稟報︰「早起還是好好兒的,偏剛才外頭一鳴炮,大哥兒就開始哭鬧不停,奴才們怎麼哄都不好。」
納蘭夫人也顧不上搭理她,徑直到了孫子旁邊,只見襁褓中的嬰孩哭的嗓子都啞了,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似乎就要背過氣去。
她思及這孩子幼年失扈,更添心酸,吸了口氣,勉強自持,吩咐大丫鬟鸚哥︰「再派人去請好郎中,若能效驗,必有厚賞。」
鸚哥心知里外早亂做一團,這一時半會哪里去找好大夫去,眼下見納蘭夫人面露急色,也只好先應是退下,去外院不提。
容悅也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了一圈,見一富態白皙的中年婦人絞著手立在一旁,三十歲上下,面容姣好,體態豐腴,約莫就是富哥兒的乳母。
她也知富貴人家選乳母多選容貌端正的,但眼前這位似乎又過于妖嬌了些。
納蘭夫人心疼地抱了孫兒在懷中哄著,孩子依舊大哭不停,中間還抽噎了兩下,叫旁邊人看的心驚。
正當此時,有個豆青衣裳腰上系了條白絹的高挑丫鬟挑了湘妃竹簾進來,請了個安,道︰「老夫人听說大哥兒有些不好,叫奴才來這邊問問。」
納蘭夫人放了孩子給乳母,這會子可不能再驚擾了老太太,只道︰「去回老太太,只說已經打發人去請郎中了,多半日就好了。」
那丫頭雖听見嬰兒哭泣,但瞧了瞧納蘭夫人神色,便心知肚明,點一點頭去了。
賈嬤嬤湊上前稟道︰「太太莫急,奴才瞧著,哥兒這毛病怕非郎中們醫的好的。」見納蘭夫人凝眉示意,忙接著說︰「大太太是產褥熱去的,走的急,怕是舍不得小少爺……」她覷著納蘭夫人神色︰「奴才私心里想著……不若請個……會看的道婆來……」她壓低了聲音,故而只有納蘭夫人听見。
納蘭夫人沉吟道︰「這可是犯忌諱的。」
賈嬤嬤不以為然,這個念頭在她心頭縈繞多日,如今富哥兒莫名其妙地哭鬧不停,更堅定了她的想頭︰「如今前頭請了不少和尚道士做法事,即便是帶了個把過來,只怕也無人分辨,亂糟糟的,誰又顧得上。」
納蘭夫人知她素來管著府內人事,她兒子又兼著采買的差事,對這起子事想必熟絡,如今逢多事之秋,她也只好死馬做活馬醫,故打發她親自去辦此事,又叮囑她切切小心謹慎。
話音未落,便淹沒在嬰兒鎮天介兒的哭叫聲中,直轟入人耳膜。納蘭夫人這兩日原就歇的不好,此刻更覺額頭針扎般痛,不禁抬手揉著額角。
「姨媽,」只听一聲溫和的女聲傳來,納蘭夫人才說了背晦之事,此刻心虛之下不由繃直了脊背,轉頭對上容悅溫柔端凝的眸子,才略略松了口氣。
容悅溫聲道︰「悅兒思忖著,富哥兒這病拖不得,我這會子便去宮里搬請姐姐懿旨,指一位可靠的太醫過來,可好?」
納蘭夫人听她這話,心中才稍落定,納蘭府雖素日與幾個太醫有過相識,但均非小方脈,臨時抱佛腳顯然來不及,听她這話,握住她手道︰「我的兒,難為你這樣周全,如此可就多虧你了。」
容悅忙道︰「姨媽別說這些外道的話,我這就去了,您自個兒保重身子。」
納蘭夫人連連點頭,央鸚哥送她出府。
才繞過月洞門,只見一男一女行色匆匆往這里來,容悅讓到一邊,卻听桃夭喚了聲︰「六姑娘。」
先頭那男子怔了一下轉過身來,容悅險些沒認出這個一身素服,面皮發青,失魂落魄的青年人,待認清人才叫了聲︰「大哥哥。」
她一瞧見納蘭容若,便想起盧氏,突覺心頭涌上一汪悲痛,不由落淚,拿帕子掩住面龐。
納蘭容若抬起頭,眼神空洞洞的,似乎干涸的枯井,愣愣的不說話,過了會突然轉身大步邁去,只甩下一個滄桑的背影。
桃夭見此,怕惹容悅下不來,忙道︰「大爺昨兒還當著差事,今兒才告了假,听聞小少爺病了急急趕了過來,亂中難免……您別放在心上。」
容悅點頭,叫她跟去伺候,富哥兒的事不能耽擱,忙帶著和萱回府更衣。
桃夭見她難過傷懷不似作假,心中暗想,到底鈕鈷祿六格格與自家女乃女乃姐妹情深,不怪大女乃女乃放著自家的親妹子不要,要將哥兒托付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