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孩子憋得青紫的小臉,容悅咬一咬貝齒,開口道︰「老祖宗可還記得前日悅兒跟您提起的納蘭明珠府上給嫡長孫做滿月的事麼?」
孝莊目中帶笑,微微點頭,皇後听到此話倒有幾分驚奇,模了一張牌在手里看著,裝作不經意地听容悅說下去。
「現在那位小公子病的極重,我去瞧時,竟仿佛就要喘不上氣,納蘭姨媽急的不得了,悅兒知道您是菩薩心腸,所以……您能不能指派一位太醫去給瞧瞧。」她邊說著,目光中流露出淒淒哀求之意。
孝莊雖安養後宮,于朝中之事卻很明白,知道近些年皇帝對明珠此人十分倚重,便轉向皇後問︰「哀家記得,當初是他在文武百官中左右周旋,支持皇帝撤藩的?」
皇後心中似乎被揪緊,面上卻是平和的笑容,回道︰「正是呢。」
孝莊便沉吟道︰「納蘭明珠可是皇帝倚重的重臣,咱們也該安撫著,別寒了大臣們的心,皇後說呢?」
皇後笑道︰「皇祖母說的是,您恩隆德茂,是百官們的福氣。」
孝莊笑道︰「我這把年紀了,還管什麼德不德。」又問皇後︰「你瞧哪位太醫合適?」
皇後恭敬回稟道︰「小方脈的孫之鼎倒是極不錯的。」
孝莊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容悅一眼,道︰「難為你為了他們這樣上心。」
容悅又抬眼看著孝莊,略略遲疑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孝莊笑道︰「你這孩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說給我听听。」
容悅微微垂了頭,道︰「納蘭大哥哥的夫人昨兒哺時大去了……她原是極和氣的人,與各府里的女眷都是極好的。」
孝莊回憶著那個眉目端凝的女子,幽幽道︰「她是個好的,可憐那孩子不過兩月就失了親娘……」她也是做母親的,如何不懂這其中刻骨鑽心的滋味兒,又道︰「論起來她合該是恭人,漢人講究榮葬,咱們不妨再賞他個體面,納蘭容若如今擔著什麼差事呢?」
皇後一只手緊緊攥著象牙骨牌,只覺那潤滑的牌子在手中微微打滑,笑回︰「回皇祖母,听萬歲爺說,納蘭性德文采武功都好,這會子像是留在乾清宮陪萬歲爺讀書習武,頂著二等侍衛的餃兒。」
孝莊點頭道︰「如此追封她個淑人也不算違例,」說著擺擺手道︰「得了,我是上了年紀的人,你自去找皇帝商議,不要來這里吵我。」
皇後難的也開了句玩笑︰「老祖宗休想逃了去,別光疼容悅,你不給孫媳掌眼,孫媳可不依。」
這話倒引得孝莊哈哈大笑起來,容悅見此,便安了心,忙笑著謝了恩典,又把孝莊一通狠夸,倒讓孝莊很受用。
倒惹的皇後嗔道︰「皇祖母可別太慣著她,她呀,就是個無事忙。」
孝莊喜愛地拉了容悅在懷里,笑道︰「這才正是咱們悅兒心地好呢。」
容悅自然順桿爬,扭著孝莊撒嬌恭維。
這一茬過去,孝莊也見時辰不早,皇後還要回宮听內務府的人回奏整修壽康宮的事宜,孝莊知她事多,獨留下容悅在宮中過兩日,又叫小廚房預備晚酒點心。
容悅自然投桃報李陪著老人家逗悶子、抹骨牌做耍。
上了年紀的人睡得早,蘇茉兒見時辰不早,便叫素絡領容悅下去歇著,自服侍孝莊到鏡奩前梳洗。
蘇茉兒一面為她通發,一面與她閑話著家常,「皇後娘娘好福氣,有老祖宗一直為她費心。」
孝莊也道︰「帝後不睦始終不是什麼好事,若沒有赫舍里,她和皇帝倒也般配。」
蘇茉兒微微抬目,格格這許多年都未曾提及仁孝皇後了,但見她神色從容,又道︰「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早些年鰲拜跋扈篡權,她又是鰲拜的干女兒。」
孝莊道︰「皇帝雖冷著她,可她那樣玲瓏心肝怕早瞧出苗頭,卻一直想方設法穩住鰲拜,遏必隆雖然騎牆,但好歹沒為虎作倀,說句事後的話,那時若無這個‘干女兒’在宮中報平安,鰲拜那樣多疑的性子,賺他入宮里也不是容易的,平心而論,這些年她算是有功的。」
蘇茉兒想起當年那場腥風血雨,依舊後怕,整個太和殿前仿若血洗,若非九門提督吳六一及時趕至護駕,險些為奸賊班布爾善所乘,當時鈕鈷祿氏備受猜忌,事發前夜,捆下宮內細作,來慈寧宮跪表忠心,一切歷歷在目,彷如昨日,突聞殿外一聲悶雷,閃電如雲蛇般在夜幕中盤爬,照的室內彷如白晝,饒是見慣了宮闈風雲的她,也不禁打了個寒顫,道︰「也正因如此,太皇太後和皇上這些年來,待她鈕鈷祿家到底不薄,如今又以後位相托,于皇後娘娘也是天大的恩典。」
孝莊凝眉不語,似乎陷入窗外綿綿的雨聲中︰「如今廣西也平定了,不知四貞她……」
蘇茉兒知主子年事越高,越發心軟,也道︰「孔格格聰慧過人,在定南王府和廣西軍中威望都是極高的,想來吳賊也不敢加害。」
孝莊道︰「若是南邊邸定了,便跟皇帝說說,把她接回來罷。」
听見主子這般傷懷,蘇茉兒極力想找其他話說︰「前兒那拉慧兒出了那檔子事,他納蘭家想是要在宮中挑新主子了。今兒鈕鈷祿六格格又三番兩次為納蘭府請命,主子怎麼說?」
孝莊果然止住腦中亂竄的舊日愁緒,微微抿唇,道︰「納蘭明珠圓滑,惦著多結善緣也是有的,前兒後位未定之時,他也無甚動作,可見是乖覺的。倒是……容丫頭與納蘭小子,有些說道。」
蘇茉兒先是有幾分疑惑,又想想皇後今兒的神情便猜到一二,如今封後之事眼見的塵埃落定,自家小妹的歸宿便成了東珠最惦記的事,今兒容悅又肯為納蘭家做到如此地步,想來也不排斥納蘭容若。雖則續弦有些委屈,好在納蘭容若人物品格都是極不錯的。想到這說︰「到底老祖宗也是疼她的,也替她想著。」
孝莊笑道︰「若是老實懂事,我哪一個是不疼的?」
蘇茉兒想起今日的事,道「奴才听說,盧氏離世前還曾把兒子托付給那丫頭。若果真如此,當初六格格落水一事,可就有的說頭了。」
「那丫頭瞧著就不像奸的,怕是沒那麼多心眼兒,皇後雖厲害,也不屑耍那等手段,」孝莊說著搖搖頭︰「此事要再看……只消別亂了綱常,悖了法度,咱們自然多替她們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