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垂目,沉默半晌方道︰「妹妹教訓的是,愚兄實不該如此。」
男女到底有大妨,此刻若非有事容悅定不敢與他私下里見面的,況見他不欲多話,遂簡短說道︰「有件事,我煩擾許久,想來也只能告知大哥哥。」
她說著抬目去看容若,卻見對方依舊沉著雙目,微微側過身去瞧著廊外花木,輕聲吐出幾個字來︰「妹妹說罷」。
容悅到底忍不住把擔心說出來︰「那乳母,我瞧著不甚妥當,舉止有些輕浮,我記得當初尹德阿靈阿幾個請乳母之時,都是不許佩戴銳口的簪環首飾,不許涂脂抹粉的,妹妹私下以為,還是換一個為好,若是納蘭府一時尋不到,我倒也可以薦幾個來。還有,還請大哥哥去請孫太醫復診一回,即便無礙,總可以安安心,大哥哥意下如何?」
容若目色一沉,轉過身來細細看了容悅一眼∼,聲音也恢復了幾許穩重道︰「勞三妹妹費心,我回頭就去安排。」
容悅才放下些心,點點頭道︰「我知內宅之事外男不好插手,不過……」
見她欲言又止,容若心中了然,接道︰「……可是……指賈嬤嬤?」
容悅倒是吃驚,旋即輕輕頷首。
容若感激她好意,卻又不好將家丑外揚,只道︰「桃夭也幾次向我提及,我會同母親商量,只是一時間也沒有可靠的。」
賈嬤嬤到底是納蘭夫人陪房,又一手帶大了容若,如何處置她,容若也覺得頭痛。
容悅勸道︰「既然這樣,還請大哥哥無事時多多陪伴富哥兒。」
納蘭容若面上便浮上一絲尷尬,容悅才想起,近些日子自己常來照料富哥兒,不禁暗悔,左右話已說盡,容悅便告了辭。
八月節,轉眼就是重陽節,重陽節次日,皇帝便率文武百官再次去大祭仁孝皇後赫舍里氏。
那一場秋雨纏纏綿綿幾日不見放晴,宮里傳了信出來,叫皇後母家入宮侍疾。
因皇後這一場病纏綿數日不見起色,太醫叮囑切切注重保養,不可再過度耗費心血,太皇太後知道後,派了蘇茉兒來‘強制’皇後卸了差事,命惠嬪、宜嬪幾個協理後宮諸事。
那惠嬪原就是大家子的小姐,又早入宮,頗知其中關節,宜嬪又是個快人快語,雷厲風行的主兒,加之有皇後早定下的章程,故而六宮內穩中有序。
午間無事,皇後姐妹在明間對弈,容悅見姐姐眉宇間隱隱透著心事,只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東珠天資聰慧,又肯努力,于圍棋上頗有造詣,不過幾個回合,容悅所執的黑子已被分隔成幾塊,彼此間通不得氣。
容悅望著棋盤,一手托腮,一手執了墨玉的棋子敲打著棋盤,這棋坪乃是一整塊櫸木刨成,紋理漂亮,敲打之下發出咚咚之聲,入耳清脆有如泉吟。
她想索性已是敗局,便隨意落下一子,側頭去棋盒中取棋子時,瞥見炕幾旁露出一個小腦袋瓜,好奇之下仔細瞧去,卻是個三歲左右的孩童,趴在炕沿上,半個身子躲在棋坪後,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楮,偷偷瞧著自己。
皇後見她神色異樣,也順著她的視線瞧過來,面上頓現兩分不悅,責問一旁侍候的人道︰「太子跟前侍候的人呢?」
朝霞听此忙出門去問。
容悅見他傾過身去,見他穿著件泥金緣紅邊龍褂,外罩香色對襟坎肩,一張小臉圓如滿月,兩丸黑水銀般的眼珠滴溜溜轉著,可愛極了,便伸手將他抱上炕來,哄道︰「太子幾時來的?」
胤礽歡喜一笑,露出一口小女乃牙,叫道︰「姨姨。」
他聲音女乃生女乃氣,人又打扮的粉團子似的,玉雪可愛,听她這樣叫,容悅心中一軟,歡喜地應下,夸贊道︰「太子真乖。」
她抬目掃了一眼,視線落在窗台上兩只盛了糕點的青瓷高腳碟上,便要伸手那蜜桃樣的果子給他,才伸出手,便被姐姐喝住,她便是一停,去瞧姐姐。
東珠道︰「太子是國之儲君,吃食最要留心,別喂他亂吃東西。」
太子顯然並不見外,靠在容悅懷里,警惕地瞧著對面正襟危坐的皇後,復又看向容悅,叫了聲︰「姨。」
容悅忙又應了,笑著夸他。
這時朝霞進來道︰「回主子,伺候太子爺的嬤嬤原哄太子午睡,跟著稍打了個盹,太子爺便跑了出來。她們幾個現在外頭候著請罪。」
容悅去瞧太子腳下,果然見他沒有穿鞋,只穿著雙白棉布襪子,忙叫他坐在一旁,月兌下襪子細細看了看,才道︰「腳上沒什麼傷。」
正說著太子已在大炕上站起身來,朝牆腳走,容悅怕他摔倒,忙翻了個身將他抱了回來,籠在棋坪前。
太子還是小孩子心性,兩手各抓了一把白玉棋子頑。
皇後看的心驚肉跳,急色道︰「糊涂,他若吞了怎麼辦,還不快收回來。」說著也下了炕,走到容悅這頭。
容悅才想到這一點,將棋盒推到一邊,又搶她手中的棋子拋到盒子里,皇後也上前幫忙,眾人忙亂一陣,偏還剩下兩粒棋子被胤礽一左一右緊緊抓著。
眾人又哄又勸,他仿佛更覺好頑似的,緊緊攥著小手,還沖容悅兩個揮了揮,眾人都不敢硬掰,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東珠快速冷靜下來,吩咐道︰「去叫乳母。」
朝霞忙應著出去。
東珠靜靜的注視著胤礽,後者也睜著一對眼楮,毫無妥協之意,容悅心中不由想︰若太子是姐姐親生的,這會子怕就要動起手了。
皇後微微彎了下唇角,眼角瞥見朝霞獨個兒進來,正要發問,卻听朝霞通報道︰「娘娘,萬歲爺駕到!」
皇後微微蹙眉,很快又神色從容,下炕準備接駕。
她一轉頭見容悅也跳下炕來,快聲道︰「先帶太子去次間。」
容悅忙點點頭,眾人生怕一個不留神叫太子吞下棋子,盯得盯,抱的抱,拖進了次間。
容悅與太子便開始大眼瞪小眼,她想了想,正面強攻投鼠忌器,看來只能用詐的了,于是開言示好道︰「太子爺,你知道這個棋子是怎麼玩的嗎?」。
胤礽眨巴兩下眼楮,伸出一只食指指向容悅,那意思顯然就是,你說!
容悅便笑著比劃︰「這棋子我一個,太子您一個,都放在桌子上,互相打著玩的,看誰打中誰的。咱們玩這個游戲,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