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急什麼,」納蘭夫人最近已大好了,沐浴罷,正由著丫鬟往頭發上抹桂花油,笑道︰「悅丫頭打小就跟我親,在咱們府上成日成月的住也是有過。不過是後來府里中饋無人料理,才疏遠了些。」
納蘭明珠撩袍在鏡奩旁的繡墩上坐下,捻須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子她還小,不省事,如今可是大姑娘了,再這樣不避嫌便太過不成體統。」
納蘭夫人慢悠悠地拿銀簪子挑了桃花香脂抿在手心,雙手揉勻了抹在保養得宜的頸項上︰「那我明日便同她說明白了,叫她避著嫌,別再來可好?」
納蘭明珠忙道︰「為夫也不是這個意思。眼瞅著盧氏撒手去了,容若續娶是遲早的事,鈕鈷祿家那丫頭胞姐貴為皇後,家世人品都沒得挑,甚至比盧氏還要高出許多去,真細論起來,倒是冬郎有些高攀了。」
納蘭夫人這才+.++轉向丈夫,正色道︰「那老爺還憂心什麼?順水推舟便是了。說句托大的話,皇後娘娘是我瞧著長大的,我自然明白她的想頭,若容悅屬意冬郎,皇後娘娘自然有的是法子。另外,老爺別忘了,前兒宮里放出的規矩……選秀是擇定八旗中十三歲至十七歲的女孩兒家,等下回入宮待選就是三年後,悅丫頭是康熙元年的生兒,那會子悅可就超了歲數了。」
「夫人這話有理,」納蘭明珠沉思道︰「可最好是能有上頭的話兒。否則,怕招禍……」不是沒有因窩藏秀女或替選被查出來革職抄家的。
納蘭夫人知道丈夫屹立朝堂,位極人臣,就是靠這分仔細謹慎的性格,遂笑道︰「瞧老爺說的,我是那般沒成算的人麼?前幾日為妻就去宮里探過皇後娘娘口風了……」她有意賣關子,只拿了玉攏子梳理著鬢角,經夫君一再催促,才道︰「兩下里一拍即合。」
納蘭明珠便松了口氣,道︰「如是,可就遂了夫人的意了。」他站起身,走至紫檀木多寶閣前挑了本古籍在手,又轉頭問道︰「這事,冬郎是什麼意思?」
納蘭夫人正對著銀鏡仔細打量著眼角的細紋,听到這話略怔了一怔,淡淡道︰「這樣好的姑娘,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納蘭明珠嘆氣︰「他跟兒媳婦伉儷情深,怕是一時難接受也是有的。」
提起這個納蘭夫人有些生氣,道︰「那該如何?容悅雖是我外甥女兒,可我也不淨是向著她,那般姣好的容貌,性情又溫馴,家世又好,料理中饋也妥當,有半點委屈他麼?難道他還真要學萬歲爺似的也居喪三年,」說到這冷冷一笑︰「也得看人家等得不等得,我可是听到信兒了,承澤親王碩色哥哥、簡親王濟度家可都有意向,若不是我先給容若佔上位子,這會子只怕那王府里都要請老爺去吃喜酒了。」
納蘭明珠見妻子動氣,忙撂下書,勸慰她道︰「夫人莫急,我不過一問罷了。外頭的事由著我煩心,家中的事自然全憑夫人做主。」
納蘭夫人才略略消氣,心下暗暗想著這事,幾次听下人說起,容悅好心問候兒子,那不孝子不是一言帶過,就是把人晾在邊上不理,算是怎麼回事。有空還要勸勸他才是,否則遲早要後悔的。
如此忽忽過了二三月,便入了冬,雖未降雪,鈕鈷祿府上也早早掛起了御風的厚氈簾子。
清蓮推門回了屋里,直帶了一股子屋外的冷氣吹進來,南炕上做針線和萱一個激靈,罵道︰「你這丫頭,**後頭有尾巴不成。」
清蓮轉身將門一摔,幾步走到炕上絞著帕子不語。
和萱做了半日針線,也樂得歇歇眼楮,問道︰「又怎麼了?清蓮姑娘好大的氣性。」
清蓮禁不住她揉搓,破了功,沖和萱道︰「姐姐有空要勸勸格格才好,竟不知底下這起子人都把咱們格格編排成什麼樣了。」
這本就是她們丫鬟住的蕪房,雖則她二人一間,但隔牆有耳,和萱壓低聲音問道︰「你混說什麼,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
清蓮呸了一聲出了些氣,才道︰「真真兒氣死人了,都瞧咱們格格好欺侮,納蘭夫人也是,納蘭大爺也是。就咱們格格心思單純還瞧不出呢。」
這下子連和萱也模不著頭腦了,清蓮往炕上一坐,道︰「宜蘭姐姐這樣憨厚的也罷了,姐姐這樣水晶心肝的人,難道瞧不出來,底下都傳遍了,說納蘭夫人做主,桃夭姐姐要做大爺房里人了。」
和萱一驚,連聲道︰「你這是打哪里听來的?」她們是容悅倚重的丫鬟,素來比旁人體面,同樣,這一輩子也跟容悅綁在了一起,容悅和納蘭容若的親事被默許後,她也曾想過自己日後怎麼辦,她們不同于宜蘭,在鈕鈷祿府中沒有根基,和萱心氣高傲,素來瞧不上府中的奴才,清蓮因著法喀的緣故,也不想留在府里,所以各有各的打算。
和萱在心里默默想著,富哥兒到底是納蘭家的嫡長孫,如今叫桃夭伺候著,越發依賴桃夭,可桃夭畢竟是外人,即便對富哥兒再忠心怕也不能不叫納蘭明珠夫妻放心,只有將她變成自己人,那麼最好的法子就是開臉做通房……
「也未見得,早前兒這頭大女乃女乃病重的時候,給納蘭大爺選房里人,她也沒願意啊。」和萱沉吟道。
「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子大太太病著,她就爬上大爺的床,也忒沒良心了罷。桃夭姐姐眼見兒高,素來瞧不慣府中下人奴顏婢膝的。納蘭夫人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咱們格格,咱們格格還傻乎乎接了。」清蓮憤憤道︰「這可倒好了,都打量咱們格格心善,變著法的欺負呢。」
和萱下炕趿鞋,一面扣紐子道︰「格格這會子怕還沒歇下,咱們去瞧瞧。」
清蓮忙跟上去,容悅才哄睡富哥兒,細心的將嬰兒肉呼呼的小手塞進被子里,回到外間的大炕上端起看了一半的資治通鑒看,見和萱二人急色匆匆,不由好奇,問︰「這麼晚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