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災勢尚重,從八大處一路走到紫禁城,容悅只覺猶如在天界直墮地府,災民哀嚎求告聲入耳,听的人心緒煩亂,平添幾分肅重。
春早見主子只是倚靠在車廂內的繡龍紋軟枕上發呆,亦不知說什麼好,她久在後宮侍奉,這回主子去皇宮意味著什麼,她心里再明白不過。
因乾清宮塌損,皇帝搬到保和殿日常起坐。
保和殿頂為重檐歇山頂,黃色琉璃瓦覆蓋的上下兩重檐角均飾以屋脊走獸、檐角走獸、仙人走獸、垂脊吻等九獸。
容悅隨蘇茉兒由後門入殿,一路上並不敢四下打量,余光掃見此處殿宇高闊,金磚漫地,四處尤為安靜,落針可聞。
她隱約記得此處常有些皇家的私宴,年幼時似乎跟額娘來過這里,當時大殿正中坐北向南設著一把雕鏤金龍的金漆寶座,扶手的上雕鏤的龍首面目猙獰,∼威嚴地叫人不敢直視。
西梢間隱隱傳來朝臣們議政之聲,爭論到緊要關頭時似乎竟要吵嚷起來,蘇茉兒見此,忙轉身去了西暖閣。
原在稍間里整理雜物的宮女思勤見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蘇嬤嬤來,忙停了手上的活計,上前請安。
蘇茉兒叫她免禮,略錯後一步瞧著容悅說道︰「這是太皇太後打發來伺候皇上的容小主,打今兒起就留在這,你們幾個要听從容小主的分派。」
思勤忙應是,殿中不多的二三宮娥太監忙跟著下拜道︰「奴才們見過小主。」
容悅雖極不好意思,還是瞧了春早一眼,春早一早預備了荷包和打賞銀子,忙上前分發給眾人。
皇帝不常去坤寧宮,春早又算不上頂得用的,故而眾人只覺得她有些眼熟,卻不知是皇後宮里的。
不多時只見一個穿了件赭石色對襟外罩,青色暗花襖裙的宮女回來,正是御前的掌事姑姑,喚作容瑾的,她年過三旬,眉目從容溫和,很是可親。
原是一早照料過皇帝的,待年滿18歲該放出宮時家中已無親故,她又姿色平平,便自請留在宮中侍奉,皇帝顧念著舊時情分,又知她克己勤勉,便依舊留在乾清宮做掌事姑姑。
蘇茉兒與她廝見過,細問了些皇帝日常飲食起居之事。容瑾一一答復,不敢疏忽。
眼見將近午時,皇帝卻依舊在議政,蘇茉兒本欲親向皇帝請了安再回去,便也只好耐住性子等候。
不多時,見李德全前來請安。
蘇茉兒忙叫他起身,李德全才道︰「奴才原本依著萬歲爺吩咐出來辦差,听思勤說嬤嬤來了,忙將差事交了思勤,過來見過蘇嬤嬤。」
「你有心了,」蘇茉兒問︰「你估模著,皇上幾時能用午膳?」
李德全老實答道︰「哎吆,不敢瞞嬤嬤,萬歲爺今兒上午才與大臣們商議著圍攻昆明之事,後來又議綏遠將軍蔡毓榮等從沅州出發肅清貴陽之事,接下來還有幾樁賑災撥款、安撫災民的事宜要議,只怕一時半會兒的空不下來。方才還叫奴才去御膳房傳口諭,要留大臣們在宮里一道用午膳呢……」
蘇茉兒神色間便有些猶豫,她與孝莊主僕相伴數十年,不留在主子身邊,到底不安心,此刻辦了差事,便想著趁天亮回去,因此只招手叫李德全近前,略壓低了聲音吩咐道︰「既如此,總不好耽誤朝政大事,便叮囑你也使得。」說著指了指容悅說,「這是太皇太後派來照料皇上的容小主,要勞你多提點著些個兒。」
李德全聞言眼角略打量了容悅一眼,他記性極好,自然是認得容悅的,便道︰「嬤嬤放心,奴才自然將容主子照顧好。」
蘇茉兒知他辦事牢靠,放心地點點頭,將孝莊的書信交給他轉呈,又簡單問了些皇帝飲食起居之事,才自回西山行在去。
容悅與這些人都不熟,又驟然來保和殿,著實有些拘束,便連手腳都覺得無處安放。
思勤是個和氣的性子,只笑著將她讓至軟榻上坐,說道︰「小主莫要慌張,咱們萬歲爺是極和氣的。」
一句話說的容悅臉紅到耳朵根兒,只好端了茶水來輕抿一口。
容瑾從外頭進來請了個雙安才道︰「小主長途跋涉,必然累了,就由奴才引路帶您去梳洗歇息。」
容悅如獲大釋,忙道了謝,跟在容瑾身後繞過一重內儀門,進了一間蕪房。
此處地方雖不大,卻勝在布置簡潔整齊,一色的黑漆紫檀木家居,鋪蓋卷也像是簇新的。
容瑾人雖瞧著嚴肅,說話卻分外體貼周到︰「眼下房子逼仄,委屈小主暫且先住奴才的屋子,奴才搬去與思勤擠一擠。左邊便是耳房,奴才已命人燒了熱水,可供小主梳洗。」
折騰了一日,容悅早累的很,此刻便笑著道了聲「有勞」,由春早服侍往耳房沐浴更衣。
春早服侍她換上件天水碧色絲繡小朵金絲木香菊鮫紗宮裝,極素淡清雅的顏色,並無多少墜飾,披在容悅身上,越發映的整個人干淨清純,兩汪水盈盈的眼眸中碧波輕漾。
春早在一旁撿了枝赤金八寶簇珠嵌和田美玉轉鳳釵在她發髻上比著,容悅微微搖頭,道︰「不必這樣華麗的。」說罷眼楮落在妝盒里那串包銀南珠梅花瓔珞上,春早也知自家主子愛戴瓔珞,正要去取,卻听容悅道︰「今兒不戴珍珠,只取那把白玉梳背瓖藍寶石的梳篦罷。」
春早應了,為她簪在發髻上。
容悅已選了對羊脂玉纏絲雪花耳墜戴上,又取了兩朵柔藍色的宮紗鬢花簪上。
春早對著菱花銅鏡細細看著,鴉青的烏發挽住,只戴了一枚玉梳,倒越發襯的人皮膚雪白,眉眼如畫。
容悅也站起身來對著鏡子瞧了瞧,方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吃醋皇帝隆寵衛答應,還是憂慮自己莫名的前景。
正搖頭輕嘆之際,見思勤來報說︰「萬歲爺下朝回來了,小主可去請安?」
容悅忙應著,隨他回殿。
她垂著頭,隱約只瞧見一個明黃緙金九龍紋龍袍的男人坐在御案後批折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