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貴人捂嘴一笑,眸子里的笑意似乎就要溢出來︰「昨兒听德妃娘娘說,她的妹子被皇上指婚給了一品國公府的國公爺阿靈阿,遏必隆大人唯一的嫡子,我原不知道,待問了端嬪娘娘才知道,原來那位國公爺便是娘娘的弟弟,如此可不要來說聲恭喜麼?」
容悅腦中轟然一下,仿佛晴天一霹靂似的,阿靈阿訂婚,這事她竟一點兒都不知道,她勉強保持平靜,面對布貴人,她不能過于掉份兒,嘴唇翕合幾下,說道︰「多謝姐姐好意,同喜。」
布貴人恨她當初見死不救,使得三公主如今徹底成了端嬪的女兒,見容悅痛苦,自然頗為快意︰「那婢妾可要討杯喜茶吃。」
素蘊見她一味刺激,只怕惹貴妃傷心,忙上前說道︰「貴人這話說的,結了喜事怎的反鬧娘家來,咱們娘娘這就要去慈寧宮請安,天長日久,回頭少不得請貴人過來坐。坐。」
布貴人還待說些什麼,只見外頭春早腳步匆匆地進來,面色一片蒼白,與素蘊匆匆交換了個眼色。
素蘊知道春早一大早便去阿哥所給小格格送衣裳,這會子這樣回來必不是好消息,只半拉半勸著送布貴人出去。
布貴人原還想打听打听,可被素蘊客氣的趕了出來,又想回鐘粹宮打听也是一樣的,便也回去了。
母子連心,在看到春早急匆匆從阿哥所回來的時候,容悅似乎已經明白出了什麼事,只沙啞著嗓子說道︰「你辛苦了……去歇著罷……」她扶著扶手站起來,卻覺頭上一昏,直直往前栽倒。
春早忙上前攙扶住她,為何,為何屋漏偏逢連夜雨,為何要如此傷害這個可憐的女人呢?
「九格格……夭折了。」春早到底將這個瞞不住的消息說了出口。
素蘊只見容悅唇角溢出一絲暗紅的鮮血,忙上前去連聲叫道︰「娘娘!」春早顧不上哀傷,忙沖外喊道︰「來人!傳……」
一個太字還未出口,手腕卻被一只冰涼的手按住,春早看過去。
貴妃顫巍巍站起身來,容色清淡如初秋晨起的霧靄,淡淡的幾個字︰「為我更衣。」
春早模不清她的目的,卻也應了是,為她換上那件金黃色百蝶穿花錦袍。
容悅望向鏡中,女子容顏青素,一對鳳目似曾相識,卻又如此陌生,她拿起赤金攢珠鳳釵帶上,又帶上兩枚鎏金嵌米珠的護甲。
一旁的春早微微吃驚,貴妃從不戴護甲,說總覺得帶護甲的人不是刻薄就是嚴厲,而這會兒……她猛然察覺,貴妃這神情竟漸漸有一兩分像當初的孝昭皇後!
容悅緩緩起身,鳳儀萬千地走出宮門,坐上步輦。
「去阿哥所。」
周濟听到這話,只遲疑著看向春早,後者也拿不定主意。
貴妃見鸞駕未動,冷聲道︰「怎麼,連你們都要違抗我的意思麼?」
周濟忙道不敢,招手叫起駕。
阿哥所不算近,亦不算遠,容悅始終以那樣一個姿勢坐著,動也不動,似乎一尊臘雕,過往路上,嬪妃們見了,暗自議論的同時也都生出些同情。
‘也是可憐人,原本那樣得寵,如今一朝失勢,落配的鳳凰不如雞。’
也有的說‘什麼呀,她有膽害死別人的孩子,也活該有今日。’
容悅一顆心仿佛浸在海水里,沙沙地卻又不疼,只是悶到窒息,被擠去所有水分,如同一條干死的魚。
為何,為何,為何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卻要如此對待她呢?
或許是這怒發沖冠的氣勢,或是那失去愛女的哀慟,進了阿哥所一路上竟沒有人敢阻攔,只是悄悄兒的去通稟皇貴妃。
容悅木然地走進暖閣,阿哥所隱約有嬰孩的啼哭,卻不是她的孩子,那樣多的小床,她一眼就認出小格格的床。
許是事發突然,東西還未全收拾走,還有一張紅錦小被,那是她親手為女兒做的,繡了小兔和小鳥兒的花樣,一針一線,繡時卻只是滿心里的高興,就像無數個日-日夜夜,她為皇上做那些針線衣裳時的心情,皇上已經是不需要她了,如今她的女兒,也遠遠地去了。
春早見她木然一張臉,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一點一點地白下去,漸至慘白,可雙顴處還透著一抹可疑的紅,還有那神態的飄忽,只仿佛只是飄著一個魂靈。
她見貴妃只是那樣腳步遲緩地上前,俯身將錦被疊起來,疊成一個長方,抱在懷里,仿佛依舊抱著她的女兒,她將臉一下一下蹭著襁褓,一只手輕托著,外人乍一看,只以為她抱著一個熟睡的孩童,哪里知道那只是一副皮囊?
眾人或是驚恐,或是哀傷,這後宮夭折過這樣多的孩子,卻從未見過有一位這樣的母親,只是看一眼,便也好似在心底蔓延開無窮無盡的悲傷。
門外的人都陷入死寂,連皇貴妃駕到都沒有發覺,皇貴妃本听郭貴人挑唆,說這多半又是貴妃的伎倆,想借著小格格的死使皇上可憐,于是這樣氣沖沖地過來,卻只在門口看了一眼,便忍不住鼻頭一酸。
有什麼比同樣失去一個女兒更有共鳴的呢?皇貴妃只看一眼貴妃那神情,當初她的小格格夭折時的情景便一忽兒地涌上腦海。
她也是一個母親啊……
雅卉見皇貴妃驟然轉身離去,竟也連句話兒都沒說,忙也跟上。
春早心中不安,勸貴妃道︰「娘娘,您若難過就哭出來罷,可不能憋在心里。」
貴妃只是木然地站起身來,那雙臂卻是極穩,仿佛怕驚醒懷中嬰孩,就這樣抱著一個空空兒的襁褓,一步一步地踉蹌著往外走。
心就像乾清宮里西洋鐘的鐘錘,永無著落,永無止息。
吳惜柔梳理著烏發,幽然一轉眸,沖隔簾而站的黑衣人道︰「進來罷。」
那黑衣人應一聲是,眼角微抬,見吳惜柔穿了件玄色百襉裙,玉色小襖,垂肩長發灑落,別有一番柔美,世間想必沒有幾個男人能抵御這種柔媚,他收回心緒說道︰「郡主!」
吳惜柔將秀發一拋,說道︰「已得了消息,康熙要在西郊修一所園子,後日去玉泉山路上順道去巡視,叫咱們的人安排好,務必一擊即中,」她說著輕輕搭了下小月復,又道︰「只有一樣,不許傷及常寧!」
那黑衣人道︰「這是為何?莫非郡主?」
吳惜柔冷然訓斥︰「不需你多嘴,本郡主自有打算。」
黑衣人只能抱拳應是。
卻說這陣子皇親國戚耳中傳開的話兒便是︰貴妃得了報應,算計謀害六阿哥胤祚,結果反倒折了小格格的福氣。
雖是罪有應得,可每日守著小格格的襁褓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叫人看了也是心中不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