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陪了小土豆大半天,看他情況基本穩定了,才跟他告別去夜校上課。
「我星期六下午四點過來看你。你在病房里不許亂跑,萬一我來了找不到你會很著急的。」就怕他這麼冷的天跑醫院門口去等。
又故意把時間往後說了一個小時,萬一有事兒來晚點兒小孩兒也不會著急了。
「那我等你。」小土豆點點他新剃的小光頭,這是周小安的杰作,腦袋上一條一條的像斑馬紋……
可小土豆不在意,護士阿姨抓住他好幾次要給他把陰陽頭剃了,他說什麼都不干。他還記得自己半昏迷那會兒安安說要給他剃成禿瓢兒呢……
他得把腦袋留給安安剃。
周小安回去的一路腦子里都是小土豆傷痕累累的腦袋,那麼多新傷舊傷,看得人觸目驚心。
必須好好考慮小土豆以後的問題了。既然把他救出來了,就得幫到底,不能讓他回去受虐待了。
可她自己才只在單身宿舍混上一張床,要怎麼安排小土豆呢?
真想有個自己的房間啊!
周小安的人生目標又多了一個,要盡快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
任何這個年代的沛州工人知道她這個目標,都只會送給她倆個字︰做夢!
周小安很認真地做著她的白日夢,到了學校還沒停下來,直到看到從自行車上下來的潘明遠。
黑色毛呢大衣,黑色高領毛衣,墨藍色毛料褲子的褲線筆挺硬朗,黑色皮鞋亮得能照見人影。他身材消瘦修長,這一身穿下來顯得人更加斯文儒雅,像英倫街頭風度翩翩的帥氣紳士。
潘明遠自從那次甩了監察人員跑掉,就再沒出現在夜校里,周小安一度挺擔心他的。
今天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周小安總算放下心來。
今天他身邊也沒跟著那兩個帶大黑眼楮的中年人了,而是跟著一個時髦的漂亮姑娘。
即使是以周小安幾十年以後的眼光來看,這姑娘也是夠時髦漂亮的。
合身的駝色中長羊絨大衣,白色高領毛衣,公主頭上一枚小巧的白色發卡,皮膚白皙,五官明艷,在一群衣衫寬大破舊只有灰藍黑三色,臉色蠟黃的女人當中,她簡直是鶴立雞群。
像公主來到了貧民窟。
「林慧!資本家大小姐!」
「嘖嘖!鳳頭!他倆騎得都是鳳頭!進口貨!」
「資本家!生活作風真是奢侈敗壞!呸!」
……
周小安這才注意到,兩人騎的自行車是英國進口的Raleigh,因為車標像一個抽象的鳳凰頭,所以國人就叫它鳳頭。
新中國成立初還是有少量進口的,後來被國內收藏家追捧得非常厲害。
潘明遠騎的是男士款黑色28,林慧騎的是女士款墨綠色26。
倆人旁若無人地推著自行車站在小白樓門口說話,相當于現代倆富二代一個開著瑪莎拉蒂一個開著蘭博基尼站在街上聊天。
簡直是太博人眼球了!
這個年代還有資本家好好活著?!而且還敢這麼高調炫富?!
穿來之前,如果不是受爺爺影響,周小安認真找了很多資料,她也會認為那是不可能的。
這是什麼年代?資本家早就被打倒再踩上一萬只腳了!哪還有他們生存的可能!
可實際上,從建國以後到六十年代中期,在中國還是有相當一部分資本家存在的。
甚至可以說,這段時間是政府和民族資本家的蜜月期也不為過。
建國後,資產階級被分為三類,官僚資產階級,買辦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前兩類是革命對象,最後一類是團結統戰的對象。
至于劃分標準,沒有明確定義,只按敵友來分。
也就是說,只要你是朋友,即使你在建國前做過政府的經濟官員,做過大買辦,那你也是民族資本家,反之,你就是****對象。
這些可不是周小安自己總結的,是她在翻閱一份周總理在五十年代末期與一位民族資本家的談話資料中看到的。
至于打倒一切資產階級再踏上一萬只腳,那是66年以後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才有的事。
所以,大家雖然對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並不認同,卻也沒有對這兩位富二代的高調做出什麼過激行為。
國家現在還在實行統一戰線策略,雖然-三-反-五-反-、-公-私-合-營-之後這些民族資產階級沒機會發展事業了,但沒了產業的控制權和經營權,他們每年還有巨額的定息可以拿,很多人還住著自己的洋房。
這位林慧公主的父親就是沛州的「水泥大王」,他們家的房子因為用了最好的水泥,建得外觀時尚造型考究,到現在還經常接待政府組織的歸國華僑去參觀。
周小安深吸一口初春傍晚凜冽中帶著暖意的空氣,這個時代真的是非常有意思啊!
工人階級時刻不忘艱苦樸素努力奮斗,一家三代擠在十幾平米的小房子里,用三十六塊六的工資解決全家人的吃穿,民族資本家卻住著洋房每年拿著上萬的定息去瑞蚨祥買真絲裙子和貂皮大衣。
把這些說給她以前的朋友們听,他們肯定不信。可事實就是這樣,簡直顛覆了絕大部分人對這個年代的認知。
能和水泥大王林裴勝的女兒如此熟悉,潘明遠當然也出身不俗。這些天有意打听下來,周小安才知道,潘明遠是潘氏遠洋貿易公司的老板潘景含的孫子。
潘家建國前全家逃往國外,不知道為什麼潘明遠母子卻留了下來。當然,對外的說法是心向新中國,留下來建設祖國。
所以在潘家秘密金庫被找到、產業全部收歸國有之後,他們母子還能好好生活下來。
要到上課時間,樊老師從他那輛破舊的組裝雜牌自行車上下來,目不斜視地從潘明遠和林慧身邊走過,佝僂的身影堅定沉默。
潘明遠也沒看到他一樣,旁若無人地跟林慧談笑告別,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這座曾經跟他們倆都有著密切關系的小白樓,陌生人一樣。
周小安站在樓上的窗戶里看著兩人,總覺得潘老師的背更家佝僂沉重,像承受著無形的重壓,潘明遠的意氣風發背後也暗流洶涌。
這個年代,只要身在其中,誰都不能置身事外。
PS︰實在不好意思,家里來了客人,一時月兌不開身。
今天晚上會盡量把月票更新寫完,時間會晚一點,大家明天早上再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