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公共自來水按戶收費,每家每月一毛二分錢的水費,七、八塊錢,夠吃六、七年的水了!
再加上一張工業券?工業券還得攢著給孩子買秋褲呢!怎麼可能拿去給別人家修廁所!
整個二樓的鄰居們都集體沉默了下來。
周小安和樊老師送了修理工離開,走出院子,周小安笑著跟他眨眨眼楮,「李師兄,謝謝您!」
李師傅三十多歲,同是樊老師的學生,又比周小安先入學,周小安叫他一聲師兄也應該,只是現在新社會了,這種老派而親切的叫法已經很少有人用了而已。
李師兄被周小安一聲師兄叫得心里馬上對她生出一股責任感和親切感,看周圍沒人了,憨厚地對她拍胸脯,「放心吧!師兄肯定都能給你修上!說那麼多錢都是樊老師交代我嚇唬他們的,都給你修利索了也用不上十塊錢!.+du.」
這些都是周小安交代樊老師的,她當然比誰都清楚。
之所以沒找廠里後勤的修理工,也沒找街道辦事處的修理人員,而是大老遠跑市房管所找人,又做足了戲,要讓鄰居們來一起檢查破損情況,就是為最後虛報數目做準備的。
大大方方讓你們來看,你們怕擔責任不看,那損壞到什麼程度可就由我們自己說了算了!
送走了李師兄,樊老師把周小安送上樓,兩人走過靜悄悄的樓道,相視無奈而笑。
「進去吧,明天白天就能修好了。」
戲台子搭上了,還是趕緊把這出戲唱完吧,然後才好消消停停地過日子。
第二天周小安和樊老師把這件事全權委托給了李師兄,給了他錢和工業券,還把家里的鑰匙也給了他。
等到下班回家,衛生間已經全部修好了,只用了九塊八毛錢和兩張工業券。
水龍頭換了新的,牢固美觀,水池用磚砌好抹上了水泥,連稜角都做成了不會磕著人的弧度。抽水馬桶沛州沒有,暫時換了蹲式的,便池周圍的地磚都沒弄壞,盡量做到了保持地面的完整。
「以後我們房管所去上海采購,讓同事給你帶個抽水馬桶,師兄再來給你安上!」李師兄是徹底把周小安當小師妹來照顧了。
周小安也不客氣,「到時候師兄通知我,我把錢和工業券都準備好!」
然後從挎包里拿出一包還帶著熱氣的醬豬尾巴、豬蹄,還有一包花生米,「今天本來打算讓您陪樊老師喝二兩的,下酒菜我都準備好了,可是我看他今天咳嗽好像嚴重了,不能讓他再喝酒了,只好讓您把這些拿回去自己喝了。」
春天來了,樊老師的身體反而越來越不好。
最近瘦得尤其厲害,咳嗽也不見停,周小安已經看著他好久了,煙少抽,酒盡量不讓他喝。
樊老師嚴肅的臉上難得一片柔和,他一輩子沒有結婚,家里連個後輩都沒有,忽然被周小安像女兒一樣管著,心里有點怪怪的,卻一點不排斥這種感覺,很配合地就真的少抽煙少喝酒了。
在周小安和樊老師的堅持下,李師兄拿著兩包吃的走了。
走之前還故意挑人多的時候站在走廊叮囑他們,「修是修上了,可管道老化嚴重,以後用的時候可得加小心,再壞一次可就不是換這麼點東西的事了,得把地刨開管道全都換一遍!那樣的話還得一、二百塊錢!」
走廊里的鄰居們各自忙活著自己的事兒,誰都沒有靠前。
周小安和樊老師也沒主動跟大家打招呼。
趙老太太可不管這尷尬的氣氛,拿著水桶就要往周小安家里闖,「我腿腳不好,下樓費勁,還是在二樓接水吧!」
周小安砰地一聲關上大門,「趙老太太,我家衛生間怎麼壞的你不知道?修理費你兒子什麼時候給我送來?我花了二百多塊錢,你們家至少得攤一半!」
「拿了修理費你們也別再進我家的門,說了多少回了,我不歡迎你們!」
趙老太太剛要沖周小安撒潑,樊老師擋在了她面前,「你兒子在家嗎?關于他升三級工的事,讓他明天上班來找我談談。」
趙老太太夾著尾巴走了,別的她不懂,升了三級工兒子一個月能漲六塊錢工資、一斤糧食指標她可是知道的!
兒子在家念叨了多少回了,要去人事科找人喝酒拉關系給他說幾句好話,她哪敢得罪人事科科長啊!
趙老太太走了,其他幾位拿著盆和桶準備跟著她進去接水的也消停了,周小安要是跟他們要修理費,他們可沒趙老太太那麼有優勢,可以豁出臉不要,他們賴不掉啊!
周小安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方,揚聲叫寧大姐,「寧大姐,水管子修好啦!大伙兒過來接水吧!」
寧大姐趕緊擺手,「小周啊,我以後都下樓接水,再不去麻煩你了!剛才人家修理的都說了,那管子啥地都老化了,隨時能壞,使得人多壞得更快!這回壞了可還得一、二百塊呢!」
「這回修理費你沒跟我們要已經是你仁義了,你不說啥我們自己都臊得不行,哪敢再去給你添麻煩!大姐再也不去接水了,你沒來之前我們都用樓下的水龍頭,誰家都沒耽誤做飯!」
「咱們二樓一大半是鋼廠職工,可都是有素質的人,誰的臉皮都沒那麼厚!就是你心好不跟大伙計較,我們也沒那麼大的臉再去了!」
「你誰都不用讓,我們誰都沒臉去!肯定都不去!」
拿著盆和桶的都臊得把東西藏了起來,被寧大姐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確實誰都沒臉去了。
有些事不說出來還可以裝糊涂,可被這麼明晃晃地拿出來放到所有人面前,連糊涂都不讓你裝,誰的臉皮都沒這麼厚,再想佔便宜也佔不下去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顧及臉面,可是那個最不要臉的讓周小安給毫不留情地堵回去了。誰也不敢再去試,周小安能堵回去一個,難道就不能當著大伙的面再堵回去一個?
他們不是趙老太太,終究還是得要點臉的。
樊老師適時開口,「今天挑大伙都在,我也把話說明白。這回修衛生間花了不少錢,都是小周自己掏的。
她一個剛工作的小姑娘,還要養活兩個弟弟,自己根本沒錢,絕大部分都是借的,她仁義,說不用大伙攤了,可這錢該不該大伙攤,大家心里都有數。」
「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小周願意為大伙吃這個虧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我希望大伙心里明白,能記這個孩子個好。她一個小姑娘不容易,都是鄰里鄰居地住著,以後多照顧著她點,也算這小姑娘沒白為大伙背了二百多塊錢的債!」
「我想跟大家說的是以後。大伙也听著了,修理師傅說了,這衛生間再壞了可至少得一、二百塊錢能修上,這麼一大筆錢小周自己肯定是掏不起的。以後誰要來用衛生間也行,得先說好了,再壞了修理費得大家均攤。」
一年水費一塊多錢,就為了少走幾步路冒著要多花幾十塊上百塊的危險?
所有人都徹底打消了去周小安家接水的打算了。
不止沒了這個想法,還都把那個衛生間當成了禁地!
那哪是個衛生間啊!那是個一、二百塊錢的大窟窿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