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師傅一臉為難,「你二叔、三叔他們在農村生活困難,靠生產隊那點糧食就得餓死人……當年也是他們把工作名額讓給我,我才能來城里掙工資,你們才能當城里人,咱做人不能忘了本……」
這些話建新已經听得能背下來了,「爸,你說農村能餓死人,那為啥餓最後死了大妞、二妞,他們家孩子一個沒餓死?你和我媽沒給大妞、二妞送糧食嗎?那些糧食不夠他們吃嗎?」。
歐師傅也很痛苦,可是他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當年兩個女兒餓死都沒有讓他徹底醒悟,現在更不是建新一兩句話就能改變得了的。
「建新,你是咱們老歐家長孫,你得照看下面的弟妹,孝順你爺你女乃,不能這麼斤斤計較……」
「我自己妹妹都餓死了,我沒那麼大的心胸照顧別人!」
建新畢竟只有十四歲,並不能完全保持冷靜,想到三個妹妹慘死,母親被虐待,對父親的感情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樣。
「爸,我就問你一句,你管不管我和小妞妞吃飯,如果管,你就把錢給我們,如果不管,我就去廠里問問,給我們兩個討個說法。」
無論如何,建新都不肯說一句「你要是不養就不用你養活」,這是父親該盡的義務,難道他不養自己的孩子,讓他去養別人家的孩子不成?
歐師傅並不是不想養自己的孩子,而是他知道妻子的工資完全夠養活他們兄妹倆,他也跟歐嬸商量過,以後她的工資給建新,夠他們生活的。
可被兒子當面這樣問,他能說不養嗎?自己的孩子他一分錢不出,全都拿去養別人的孩子?
以前他和歐嬸的錢放在一起,歐嬸的工資都沒全用到自己家孩子身上,更別說他的了。
可現在這麼一分清楚,他就沒辦法這樣說了。
「建新,你媽的工資……」
建新抿著嘴等著歐師傅把話說完,可是他說不出口,只能祈求地看著兒子。
自從兩個妹妹餓死,小妞妞病危以後,這個眼神再也打動不了建新了,只能讓他心里的怒火更盛。
「我媽管我倆穿衣、零花,你管我倆上學吃飯。爸,你就說一句,你以後養不養活我和小妞妞了?還認不認我們了?」
歐師傅老實心軟,這個心軟也包括對建新和小妞妞,怎麼也說不出口不養活他們的話。
建新趁機又要來了自己的生活費,每個月直接從歐師傅的工資中扣除他們倆的十五塊錢。
失去了對兒媳婦的掌控,又失去了兒子這麼多的工資,歐老太太差點沒把房頂作塌了,可也只有歐師傅一個人來承受他的怒氣了。
以前歐老太的怒火從來沒有直接撒到歐師傅身上,最多要尋死的時候需要他攔一攔,可現在他成了唯一承受她怒火的人,才知道這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
上班辛辛苦苦,下班回家就要面對老娘的謾罵、找茬,天天如此,沒有盡頭的吵鬧,再沒有人關心他的飲食起居,再听不到一點孩子的歡聲笑語。
回家簡直變成了一種折磨。而這就是以前妻子兒女過得日子。
他才真正知道妻子兒女的不易,也才真正知道他們對他的重要。
可已經晚了,妻子去了郊縣,有自己單獨的一間宿舍,吃大食堂,半個月以後人看起來就鮮活了不少,他再提讓她回來的事,她在建新的授意下已經不接茬了。
兒子更是從來不回家,周末把小女兒一接,除了月初拿生活費,他根本就沒機會見到兩個孩子。
甚至小女兒看到他都要不認識了,怯生生地不肯讓他抱一下。
而歐老太也開始變本加厲地為鄉下的兒子和老伴省錢,不但每天的伙食差得不能再差,連廠里發的所有勞保用品都寄回去,不讓歐師傅踫一下。
歐嬸在的時候心疼他工作辛苦,總是會盡量從自己嘴里省出來點補貼他,他當時不覺得什麼,現在才知道這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精神上的打擊和長期饑餓,歐師傅幾次餓暈在車間,又因為不帶勞保護具,差點出了事故,自己危險,也連累了工友,被廠里批評警告。
「我現在隔幾天給我爸送一次飯,要不他肯定得出事兒。」
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建新不可能看著他真的餓出事兒,但也跟歐師傅說了,下個月要多給他五塊錢五斤糧票,是歐師傅自己的伙食費。
他做父親的總不能把工資拿去養別人,讓還在上學的未成年兒子養他吧?
「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讓我爸不管我爺女乃他們不可能,先維持現狀吧。」
這對建新來說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了,至少母親和妹妹不再受苦,父親也慢慢看到改變。
大家都為建新高興,小妞妞也比在家里的時候活潑了很多,再也不會膽小得多吃一口飯都要看人臉色,甚至還敢主動跟人說話了。
小土豆看看周小安,覺得既然建新交代了他的事,他也應該趁機交代一下自己的事,「安安,房子我要回來了。」
周小安點頭,這個她早就知道了,看小土豆的樣子,好像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小土豆抿抿嘴,放下筷子,很鄭重地宣布,「我去改了名字,從現在開始我不姓羅了,我姓董,叫董佑安。」
大董和小董都很興奮地看著周小安,「小安姐,我們以後的戶口也落在鐵水街六號,你給我們也想個好名字,跟董哥這個一樣好听的!」
鐵水街六號是小土豆家那個小院兒的地址。
鐵水街六號!董佑安!剛六子!
周小安覺得腦子里有什麼東西一閃,以前一直覺得非常模糊的事一下明朗。
鐺鐺鐺!周小安的腦子被自己想起來的東西震得嗡嗡響!
她終于知道她听到剛六子這個名字時為什麼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了!
鐵水路六號,幾十年後是沛州人聞之變色的凶宅。
住在這里的一家五口都被切去頭皮倒吊在院子里慢慢流血而死,整個院子都被血水覆蓋,一片猩紅。
死者面目猙獰扭曲,全身骨頭碎得不成人形。
據說第一批進去的警察被嚇得要去做心理治療才能繼續辦案。
而這個案子發生十幾年以後都沒能告破,直到凶手自己站出來,在沛州最繁華的商業大樓的電子大屏幕上播放了他殺人的全過程。
而那個凶手就是董佑安!小時候曾經有一個外號,叫剛六子!(未完待續。)